“如果是军中纪律,就算我们犯错,也要由黄坚来惩处,可是我们故意闯到城中去抢了几个富户,再由地镜司的提举们‘人赃并获’,这才绕过了‘卫军’的管制,直接被关在了地镜司的大牢里。”
“因为并无大错,又未杀伤人命,镇抚衙门便判了三个月监禁的刑罚,算是让我们躲过一时,但刑期一满,还是会将我们移送给‘卫军’的,我们兄弟便在牢里聚在一处商量着怎么走接下来的路,倒是出现一个新的转机。”
“镇抚衙门的陶都卫出面保了我们出来,让我护送一艘漕船去泉州,届时便让我们功过相抵,本来我们兄弟都是不愿意去的,可是听说护送的人中有个‘手眼通天’的杨毅大人,便动了心思。”
“我们兄弟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求杨毅大人能够帮忙将我们兄弟调离‘黑鳞魔鲨旗’下,无论是到哪个去处,好歹能够保一条性命。”
杨毅将三百两银子全数充值,抬头一瞧那小校的模样,三十余岁模样,倒是一个精壮的汉子,而且看他的下盘功夫,站在晃晃荡荡的甲板上,却是四平八稳,便知道他是惯常在水上生活的,不由得心中一动。
“你叫什么名字?”杨毅询问。
“本名‘程野’,熟悉的人都叫我‘葫芦瓢’。”
程野摘下头巾,一摸自己的光头,尴尬的笑了一下。
杨毅顿时笑了,能够叫这个绰号的,除了他没有头发之外,还说明了他的水性极好。
“我们与你又没有什么交情,这种得罪人的事情轻易也不会去做,你给的那些‘茶水钱’,也只配我们向上给你一个人递个话罢了,能不能成都是两说,何况你还有一票兄弟,十六个人呢?”
“我现在给你两条路旋,这第一么……你不是给了我三百两银子吗?我这个人拿了钱自然会办事,我保你们三个人,我们大人在江南办事,也需要一些‘狗腿子’,想来上峰不会为难。”
程野顿时脸上一沉,犹豫的问道:“那其他人呢?”
“若是想死的痛快些,我倒是能帮忙,否则,还是交回去给你们那劳什子‘黄都卫’吧,既然揪了一下耳朵,可不要扇耳光,彼此都要留个脸面,这才是官场做事的态度。”
“我留下你们三个,还给他十三个,他就算心里不高兴,看在我们‘地镜司’的招牌上,也得忍过去,但我们若是一点脸皮都不给,直接将十六个人全都留下,到时候可得撕破脸去,那点钱,可还不够让我们下场斡旋的。”
杨毅注意到程野眼中有着一闪而逝的“失望”,倒是其他人脸上有种“跃跃欲试”感。
“这不行,我们既然是一起出来闯的,自然要一起活下来,还请杨叔叔给我们第二条路走吧。”
“行,我与你打个赌吧……这大江之上行船颇为无聊,正巧我们随行也有一个水性不错的护卫,你与他比较一下吧,算是一个逗趣,若是赢了一局,便留下一个,若是一局都没赢,程校官,别怪我拿了钱不办事,连同你在内,可都要一起退回给‘黄都卫’手里了。”
杨毅眼睛一眯,像极了盘算多时的狐狸。
“还请杨叔叔划下道来。”
程野几乎没有犹豫,这一点确实让杨毅很欣赏,这个时候能将生死置之度外,说明他的很讲义气,而且做事果敢,是个惯常在战场上卖命的人。
杨毅喊来凌雄,两人站在一处,程野还显得高大一些,虽然同处江南地界,但是一个是江上水匪,一个是海上卫军,两个人彼此完全都不认识。
“这是我们路上随手招来的护卫老凌,算是半个向导,现在你们比一比水中的功夫吧,老凌若是你胜了……嗯,你不是对我收的那些武林秘籍很感兴趣吗?任由你选一样。”
杨毅这个奖赏顿时让凌雄眼前一亮,他的资质其实还算不错,但是苦于没有好的门路弄到上乘功法,以至于被压制在“先天境”数年还无法突破。
“怎个比法?”凌雄顿时跃跃欲试起来,他并不知道杨毅与程野的打赌,还以为只是这位“巫尊大人”突如其来的兴致。
“吴先生,你今日钓鱼,不知道钓了几尾?”
杨毅这时候却跟吴安全打起了招呼。
吴安全从另一边的船舷转过来,一手牵着吴珠儿,一手提着鱼篓,看起来收获颇丰。
“我数过了,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尾,明日我亲自下厨,煮上一锅鱼粥,保证让大家都吃个满嘴鲜。”
吴安全本身也是江州人,非常适应这种江上行船的生活,而且一手钓鱼的功法却也是不俗,仅凭简陋的钓竿和鱼线,就能有这番收获。
“鱼粥先不急,我此刻借先生的鱼儿一用吧。”
杨毅接过吴安全递过来的鱼篓,又从怀里摸出一块萤石,手上罡气一吐,顿时将这快萤石震成齑粉,他随手撒在鱼篓之中,又晃了晃,让每一条鱼都能沾上萤石粉末。
“这里一共二十尾鱼,你们谁捉上来一条,便算赢一局,即可讨一份我承诺的彩头,程校官,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吴先生可多钓了好几尾上来呢!”
杨毅说着话,便将鱼篓向着一旁的船舷倒了下去,几乎同一时间“噗通”两声响起,程野和凌雄都跳了下去。
那些鱼儿沾满了萤石粉末,在黑夜之中显得格外惹眼,虽然进入江中之后,会在游动过程中逐渐洗去萤石粉末,从而无法辨认所在,但是萤石粉末作为“施法媒介”,本身是有一定的粘性,并不是那么容易洗掉。
但这样一来,杨毅的这个赌局肯定是有时间限制的,若是超过了时间,在完全洗去萤石粉末之后,几乎是无法抓到这些鱼了。
“都卫大人是要收下这些卫军卒卫为己用 ?”
吴安全不愧是“人老成精”,立即明白杨毅想要做什么,在他的记忆里,这位“副都卫大人”可从来不会做无聊的事情,大晚上看两个汉子游泳抓鱼又是什么乐趣?分明是隐藏着另一层深意在里面。
“吴先生说话真有趣,杨某有什么用不用的,都是为官家效力,为百姓谋福祉,杨某纯粹就是好奇,这水性好的人,游泳起来,会真的比江中游鱼还要快吗?”
杨毅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个影子迅速消失,他们此时可还是在行进状态,虽然缓慢,仅靠江流的推送,但的确是逐渐远离。
“还是副都卫大人有高度,老头子我就说不出这么有水平的话来,的确,大人来到江南可不是游山玩水的,作为‘江南水军都督’的监军,理应要建立一些自己的班底,否则,又用什么来与那些海上盗匪叫板呢?”
吴安全不轻不重的拍了下马屁。
杨毅却十分受用的道:“南海水祸我已经知道了个大概,这个时候再用什么民治的办法已经不顶用了,想要在短时间内快速恢复江南地区的管制,就只能以暴制暴!最有力的拳头将他们打趴下。”
“官家也是这么想的,要不然,也不会派裴将军来江南整顿水军,又让从无败绩的‘杀神·杨毅’大人随行监军。”
杨毅却又瞧了吴安全一眼,摇了摇头道:“靠我那个便宜岳父不顶用,他不是白手起家的狠辣将军,而是生在富贵中的守成之人,自小就有好兵好将给他用,战略布置上可能不会差了,但要打这么硬、这么拮据的仗,他的赢面很低。”
整个江南早已被勋贵腐化严重,俨然是一个南方的小朝廷,升迁提拔若无勋贵举荐,基本上是个空谈,这也是为什么蔡家父子会那么巴结“靖海侯”,将整个桑溪郡近三分之一的扩城区域,用来给这位侯爷建造避暑的别院。
这样的后果,就是导致真正有能力的人埋藏在山野之中根本无法出头,瞧得那些水军,除了向东台还能打上一两场遭遇战,基本上连守城的能力都欠奉。
吴安全没想到杨毅会在这个时候,将话题谈的这么深入,认识杨毅以来,还是第一次看杨毅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一件事情,那深邃的目光,好像已经看透了这场还未开始的战争。
“吴先生以为,一场战役的胜负,会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决定了?”
“嗯?难道不是最后的结果吗?谁被打败了,自然就是谁负了。”
吴安全有点茫然,他只是个说书先生,在遇到杨毅之前,顶多处理一些情报工作,哪里懂得战场上的那些事情。
杨毅又再次摇了摇头道:“那只是局外人的看法,真正在局中之人,很多时候,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胜负,所有的谋算都定在战火燃烧之前,一旦战争开始,都会依循那个早已定下的结局靠近,输赢其实在一开战的时候便已经确定。”
“星罗洲的海盗足有五、六十万人,其中一大半是老弱妇孺,但他们是全民皆兵,在海上作战,无论男女老幼,其实每一个人都能发挥出巨大的作用,比如说捞得抬不起兵器的老人,却可以做厨师、渔夫,甚至是只会洗衣缝补的普通女人都有着不小的作用。”
“这还没有算那些隐藏在江南地区宗族内部的潜藏者,他们虽然没有冠以海盗之名,却行的海盗之实,比如‘陆家’。”
“陆伟柏也算是一方诸侯了,但是目前王朝的体制,就是要断绝那些‘绝对的权利者’,将所有的权利集中在皇族手中,所以即使陆家还有‘世表名书’、‘降龙金锏’这样不弱于皇权的宝物,可依然要被皇族针对。”
“所以,陆伟柏想要一直维持着这种‘绝对的权利’,就要‘犯错’,他不惜培植海盗势力,甚至亲自下场,更是广树宗族,想要让江南地区游离在朝廷管辖之外,可以说今日海盗之猖獗,有一半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位‘靖海侯’在背后推波助澜。”
“以至于现在所说的‘镇压海盗’,可不仅仅只是那些在海上常规作战的区区十几万盗匪,甚至奈安国、东桑国这样的边陲岛国,更是举国参与,仅凭‘江南水军’不过十万人的规模,你确定打得过吗?”
“这个……”
吴安全有些语塞了,他虽然也知道现在海盗势大,但总觉得作乱的无非就是那些七大海盗头子们四处作乱的盗匪,从没想过这十几万人的背后还有着更多的人存在,按照杨毅这番分析,若是江南水军整顿好,将要面对十数倍于己的敌人。
更可怕的是,很多敌人甚至来自内部,似乎“整顿水军”都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所以要镇压海盗,必须依靠更多更强的‘有志之士’,我们充其量只能当个引子,只希望我们这个引子能够把所有的畏惧与恐慌驱散。”
“吴先生知道官家为何派我来江南随军吗?并不是官家不信任裴家,而是只有我敢用那些裴家看不上的草莽之辈,现在早已不是几个宗族带着子弟上阵,就能拼下江山的时代了,而是人人都有可能成为英杰的‘大乱斗时代’。”
吴安全显然没有听明白杨毅这番话的意思,就听到船舷两处“啪嗒”之声传来,凌雄和程野真的攀爬上来,凌雄将嘴里咬着的、手上提着的鱼往甲板上一扔,足有五条之多,鱼身上的萤石粉末还未完全冲去,他咧嘴一笑,向杨毅邀功。
杨毅不置可否,只是瞧向另一边,程野几乎是光着身体爬上来,将背在身上的衣服、裤子抖落开,便是十数条活蹦乱跳的鱼,身上也都还有着未曾褪去的萤石粉末。
“……十三、十四、十五?程校官,这可还少了一条,那到底要哪个人离开呢?”
杨毅的笑容变得很古怪,似乎这样的事情早已预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