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
贾蓉步步紧逼。
“既然如此，敢问尚书大人，这些年来，林思槐可曾往金陵寄过一封家书，可曾给林探花寄过半两银钱？”
孙孝祥脸色由青转白，嘴唇未动，却发不出声音。
小女儿被家里宠坏了，性情跋扈又争强好胜，孙孝祥原就没想把她往高门里嫁。
林思槐相貌出众，学识又好，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
越是从寒门里爬上来的，越是在意自己的前途。
他不过是威逼利诱了几句，林思槐就答应与发妻和离，迎娶女儿。
这些年更是被女儿牢牢辖制住，从未给金陵递给半点消息。
而林思槐也在女儿给他生下一儿一女后，再也没有提过周家母子。
谁能想到，林齐这个被女儿嫌弃的拖油瓶，有一天能高中探花，得到圣上的宠信。
此刻面对贾蓉的质问，他竟无颜作答。
“孙尚书不知？”
贾蓉躬身朝向皇帝，声音清朗。
“圣上，林探花少时拜微臣祖父为师，臣可以替他作证，自林思槐与周夫人和离之后，林思槐十余年来对亲生儿子不闻不问，从无消息。”
朝堂上一片哗然。
贾蓉接着道：“试问众位大人，若你是林探花，如何面对这样一位父亲？”
寂静半晌，有官员出列道：“无论如何，林大人终究是亲父……”
“看来这位大人认准林探花不孝，”贾蓉笑着打断，“我先请教大人，何为孝？是要让林探花将林思槐接回家赡养，才算是孝？”
这官员反驳道：“子曾经曰过：‘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林探花入朝以来，与亲父同朝为官，却视而不见。若不是有人查出这二人乃亲生父子，这段往事岂不就埋于地底了？”
“是啊，”贾蓉眸光微闪，“一段本该埋于地底的事，怎么就会被有心人查出来？”
“……驸马爷，您这是在胡搅蛮缠！我等是在参林探花不孝！请您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贾蓉笑道：“大人，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林探花如此行事，非但不是不孝，反而正好印证了你刚才所说的圣人言。”
众人都不解，连皇帝都饶有兴致地看过去。
“林思槐官途坦荡，上有尚书大人的岳家扶持，身旁有贤妻相伴，膝下一双儿女，说是人生圆满也不为过。
周夫人和林探花于他而言，不过是他身上的污渍，好不容易用豪服锦衣挡住，你们偏要翻开摊在阳光底下。
林探花装作与他不相识，正是想替亲父遮掩，维护他的体面，这难道还能说不敬不孝？”
“……”
满朝寂静，皇帝勾起嘴角。
林齐垂着头，眼里既有动容，又带着几分笑意。
那官员被贾蓉这番诡辩噎得面红耳赤，半天才憋出一句，“这，这分明是强词夺理！”
贾蓉挑眉，“你我二人辩驳，理应你来我往。大人没话驳斥我，一味批判我强词夺理。
我是头一回上朝，不懂规矩，想问问众位，难道朝堂上不用说理，光骂人就行了吗？”
“你！你……”
那官员指着贾蓉，踉跄几步，忽然一头栽倒。
身旁的人慌忙搀扶，朝堂上一时混乱。
皇帝起身，太监高喊：“退朝！”
忠顺这女婿还真没选错，皇帝又想起曾经“卖身葬父”的旧事，忍笑忍得腹中翻腾。
为维持帝王威仪，他强压笑意，命轿辇加快往皇后宫里去。
这场朝堂之争，贾蓉一战成名。
另一位成名的，自然还有林思槐，只不过落得的是骂名。
现在他在京中被称为陈世美第二，已经告病在家，多日不曾上朝。
听说已经递了辞官的折子。
朝堂虽还有些弹劾林齐的声音，但折子都被皇帝压下了。
林思槐行事有亏，哪怕作为生父也不大占理。
尤其现在坊间议论纷纷，绝大多数都站在同情林齐的一方。
贾蓉又极善诡辩，众人自忖未必能驳倒他。
这场弹劾就这么虎头蛇尾地落幕。
受伤的只有林思槐，和那位朝堂之上晕过去的官员。
尤清之为此，还特设了一桌庆功宴，让贾蓉哭笑不得。
听说林思槐求了外放，皇帝将他远远发配到一个穷乡僻壤做县令。
若是没有突出的政绩，恐怕他的官途也到头了。
宴后，林齐留下单独与尤清之说话。
他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置于案几上。
“大姐姐，我娘过段日子就要随义父义母进京，还求大姐姐帮我物色个小宅子。不拘大小，清静些便可。”
林齐如今仍是住在贾府，可若是娘上京来，再住贾府就不便了。
遂他今日才来求大姐姐。
尤清之瞥了一眼银票，估摸着也有几千两银子。
林齐做官才数月……
“这银子你哪来的！？”
林齐一愣，随即笑道：“大姐姐放心，这是归乡时我娘给的。”
尤清之顿时展颜，“我就说，你不是那样的孩子。”
林齐：……刚才若解释得再慢些，您的巴掌怕是已经扬起来了。
“宅子的事我记下了，你放心，等你娘到了，定帮你收拾得妥妥帖帖。”
林齐深深一揖：“多谢大姐姐。”
林如海此次是为上京述职。
贾敏多年未回京，遂带着一对儿女相伴随行。
周夫人正好同她们一道儿。
船落码头，早有荣国府打发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久候。
贾芃见船抵岸，利落地翻身下马，扬声道：“是扬州林家姑爷爷的船吗？”
林如海闻声从船舱走出，“芃哥儿？”
“姑爷爷！”
贾芃一个箭步跃上船，拱手行礼，“见过姑爷爷。”
林如海细细端详。
只见贾芃身着墨色劲装，腰束玄色绣金腰带，足蹬黑缎短靴。
不过十余岁的年纪，身姿已然挺拔如松，眉宇间英气勃发，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好个英武的少年郎！”林如海由衷赞道：“你如今出息了。”
贾芃咧嘴一笑，“姑爷爷谬赞。师叔和哥哥要上值，我娘特叫我来迎接诸位。”
林如海点头，朝身旁的管事道：“你带芃哥儿去见夫人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