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灵期间,宫里下旨,林氏生前作恶多端,品行堪忧,德不配位,褫夺一品诰命,贬为庶人。
林氏还是一品诰命夫人时,就没人前来吊唁。
如今还成了庶人,更没人搭理她了。
于是,只停灵三天,便草草出殡了。
出殡那日,除了几个抬棺材的小厮,躺在担架上的高晏,以及关押在笼子里的甄紫琼和八只眼小怪物外,再无人送行。
“抬去哪里埋啊?”
一个抬棺的小厮,询问领头的。
领头的瞥了眼担架上的高晏,冷笑道:“婆家不让埋,娘家也不让埋,还能去哪?乱葬岗呗。”
几个抬棺的小厮齐齐瘪嘴:“抬棺材已经够晦气了,还得上乱葬岗?更晦气了。”
最后,进入山林后,几个小厮嫌晦气,不肯往山上抬,直接在山脚下挖个浅浅的坑,随意撒上土了事,连个墓碑都没有。
可谓是凄凄惨惨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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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镍和傅玉筝晋升世子爷、世子夫人后,并未挪窝。
搁在别人身上,怕是旨意下达的当晚,就迫不及待搬至世子爷专属的院子里居住了。
但高镍和傅玉筝特殊,两口子压根瞧不上高晏居住过的那座院子,一脸的嫌弃,只喜欢大婚后两人一直居住的爱巢——临风院。
“镍哥哥,还是咱们这院子好,风水宝地。”
二月的天,天气已暖,傅玉筝身穿一袭薄款的春裙,亲昵地坐在高镍大腿上,双手吊住狗男人脖子,撒娇似的补充道:
“不过,咱们这院子好归好,就是距离府邸大门远了些,进出不大方便。”
闻言,高镍单手握住媳妇的小蛮腰,宠溺地笑道:“这有何难?把府邸大门改在咱们这边,不就结了。”
呃,祖传的大门说改就改?
别家世子爷怕是不敢,可搁在高镍身上全然不叫事。
一个时辰后,三个施工队就齐齐上门动工了。
原来的大门不封堵,但将规模改小,变成侧门。
然后,在高镍、傅玉筝两口子居住的这边挑选一处院墙,砸出个大洞,重新砌了个高高大大的大门。
再配上两座高大威猛的石狮子。
不过三天时间就完工了。
从此,镇国公府的大门换了位置,府里的人进进出出全都得……改道。
二房、三房的人,没人敢说半个不字,一个个都笑着恭维:“世子爷改得好,改得好,这大门一改,感觉整个镇国公府都焕然一新了,哈哈。”
镇国公也不吭声,只默默改了出府的路径。
高老夫人得知后,立马请来德高望重的风水大师相看。
风水大师看过后,掐指一算,一脸的惊叹道:
“哇塞,这大门一改,风水好极了啊!老朽已多年没看过如此旺的了!上一回见到,还是二十年前,咱们皇上乔迁至名园时……”
当时的景德帝还是太子殿下呢,乔迁过后没多久,就巨龙腾飞,一跃成了真龙天子。
说到这,风水大师突然悟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吓得连忙闭嘴,用别的话圆了过去。
高老夫人不知是没听出风水先生话里的意思,还是纯粹没多想,反正她一脸的喜意,开怀大笑道:
“若真如此,那敢情好极了!”
“过去几年,咱们镇国公府晦气得很呐。如今大门一改,风水一变,怕是时来运转,该走好运了!”
高老夫人双眸亮晶晶的。
而风水大师则越听越心惊肉跳。
要知道,当年还是太子殿下的景德帝,能一飞冲天坐上那把龙椅,全靠镇边王木邵衡鼎力相助。
而如今,木邵衡摇身一变,成了高镍的姐夫……
这关系不得了啊。
如今,镇国公府又有了巨龙腾飞的气象,莫非木邵衡要支持高镍政变,两人联手……合谋篡位?
思及此,风水大师再不敢多待,向高老夫人告辞后,连夜离开京城,去往偏僻的深山隐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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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小半个月过去了。
甄夫人自打死了男人后,就整天窝在丈夫生前常待的书房里哭泣,没日没夜地哭。
“孩子他爹啊,你就这样去了,我们孤儿寡母该怎么办啊……”
哭得眼睛都快瞎了。
不料,屋漏偏逢连夜雨,没几日,高利贷的就找上了门。
“十万两,啥时候还?”
为首的催债人长相很凶,一脚踹开大门,揪住甄夫人衣领,凶神恶煞地逼问。
甄夫人以前很神气,如今只是个寡妇,顿时吓得话都说不利索,结结巴巴道:
“十万两……什么十万两?我、我何时欠过……欠过你的钱?”
催债人道:“不是你欠的,是你女儿欠下的。半个月前,向咱们知春典当行借贷十万两,举办婚宴。”
甄夫人:???
脸都僵了。
“我女儿欠下的,找我干什么?去镇国公府要钱啊!如今,她可是镇国公府的儿媳妇!”
一句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哪有欠债了,还往娘家找的?
哪有这种道理?
双方正掰扯时,大门口响起一道声音:“娘,女儿回来了,女儿和离回来了。”
与此同时,一个少妇冲了进来。
甄夫人回首望去,挎着包袱跑过来的少妇,正是她的女儿甄紫琼。
顿时,甄夫人感觉天都塌了。
催债人瞥了眼甄紫琼,继续道:“你瞧见了,和离回来了,不找你们要钱,找谁?快还钱!敢赖债不还,就把你们母女俩一起丢进窑子里,赚钱还债。”
话音刚落,几个打手狞笑着冲上前,抓住甄夫人和甄紫琼就要往马车里带。
吓得母女俩吱哇乱叫,魂都快飞了。
一个时辰后,在白鹿书院念书的两个甄家儿子接到了坏消息——你们的母亲和妹妹欠债不还,被关进了绮红院。
甄天启和甄天宁气炸了,兄弟俩立马乘坐马车,直奔绮红院救人。
老鸨当好人,两头劝说。
甄天启和甄天宁表示,自己还是一介书生,实在拿不出十万两巨款。
催债人狞笑道:“拿不出钱,还谈什么?”
大哥甄天启心底早有了主意,走到妹妹甄紫琼面前,温柔地问道:“妹妹,你真的和离脱离苦海了?”
甄紫琼点头道:“大哥,是真的。”
“和离书呢?盖了章没,我瞧瞧。”甄天启语气温柔。
甄紫琼没多想,当即从怀里掏出高晏亲笔所写的和离书,递给大哥。
不料,甄天启拿到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唰唰唰”撕了个粉碎。
霎时,和离书没了。
甄紫琼整个人一懵,完全没看懂大哥的操作。
这时,甄天启则踩着地上那些碎片,朝催债人大声道:
“你们看到了,和离书没了。”
“所以,我妹妹并未与高晏和离,她仍是镇国公府的儿媳妇。既然她是镇国公府的人,那她所欠下的债就该归属于镇国公府,与我甄家无关。”
正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没有出嫁的女儿,还赖上娘家的。
催债人一时傻了眼。
还能这样?!
甄紫琼也傻了眼,待她回过神来,整个身子都开始发僵。
此时此刻,她明白了一个事实——她被亲哥哥无情地……抛弃了。
“娘,女儿不要回镇国公府,那就是个吃人的狼窝……女儿不要回镇国公府,不要给残废男人当媳妇,不要啊,不要啊……”
“他们已经害得女儿失去生育能力,这辈子都当不了娘亲,这辈子都毁了啊!”
“女儿恨死他们了,不要回去,不要再受磋磨了啊……”
可无论甄紫琼如何撕心裂肺地哭喊,大哥甄天启都毫不动容,甚至亲自抱着妹妹送上了回婆家的马车。
二哥甄天宁默不作声。
甄夫人则默默垂泪,站在路边,泪眼汪汪地看着女儿渐行渐远。
甄紫琼趴在马车窗口,看到母子三人这冷漠无情的样子,她的心瞬间死了。
原来,抛弃她的不只有大哥,还有二哥和娘亲。
原来,世上最爱她的人,唯有爹爹。
可爹爹已死。
甄紫琼哭成了泪人。
那边,甄天启和甄天宁两兄弟接了母亲回到甄家。
关上甄家大门的那一刹那,甄夫人泪眼婆娑地说道:
“儿啊,其实……你们父亲当官二十多年,家里的积蓄……有、有十几万的。另外,在扬州还有五处房产。”
言下之意,十万两高利贷还得起,可以换甄紫琼回家。
大儿子甄天启顿了顿,咬唇道:
“母亲,家里统共有多少资产,儿子都知道。父亲生前同我说过。只是,一旦还了高利贷,日后我和二弟进入官场,会无钱上下打点。”
关于仕途,大家都心知肚明,没有巨额银两上下打点,是升不上去的。
升不上去,他们兄弟俩就没法弄死高镍,没法为爹爹报仇雪恨。
这个道理,甄夫人自然懂,她叹了口气,没再言语。
唉,只能暂时委屈女儿了。
大儿子甄天启顿了顿,又宽慰母亲道:
“娘,您放心,我和弟弟的功课极好,今年的春闱铁定给您争气,双双高中状元和榜眼!光耀门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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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催债人硬着头皮找上了傅玉筝。
傅玉筝得知甄家大哥撕毁了和离书,又把甄紫琼给硬生生送了回来,先是一怔,随后讽刺地笑了。
“这姓甄的,果然是个狠人。”
为了省点银子 ,连妹子都不要了?
啧啧啧,真是够铁石心肠,毫无人情味啊。
比他们父亲可差远了。
霎时,傅玉筝心底对甄家两兄弟的鄙视意味,越发浓烈了三分。
傅玉筝瞥了眼院子里双目呆滞无神的甄紫琼,朝催债人徐徐笑道:
“得,既然甄紫琼没人要,那我镇国公府收留了,仍是她的婆家。”
“不过,有一点本夫人要说清楚,她大婚欠下的巨额债务,婆家只管一半,报销五万两。另外一半,烦请你们找她娘家要去,我镇国公府一个子儿都不带多给的。”
催债人在傅玉筝面前哪敢犟嘴?
他连忙点头哈腰,赔笑道:“那是,那是,到底是甄家女,哪能让婆家全掏呢。走到哪,都没这个理啊。”
见他识趣,傅玉筝也很是爽朗大方,立马让巧梅从账房支取五万两银票,递给催债人道:
“收好了,丢了可不补。”
催债人笑道:“世子夫人说笑了,就是弄丢了,也是咱们兄弟的不是,哪能让您再补啊。”
催债人收好银票,当即带上兄弟们离开,再度返回甄家去催债。
他们前脚一走,弄月就忍不住提出疑惑道:“主子,您怎么这么大方啊,连甄紫琼的高利贷都报销?”
傅玉筝笑了笑,瞥眼另一个大丫鬟巧梅,说道:“你可知?”
巧梅想了想,回答道:“这报销的五万两,大概要从二少爷高晏的例银里扣?二少爷每个月的例银是四两,扣除三两半,只发放半两?”
傅玉筝笑了,赞赏地看了眼巧梅。
弄月立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府里的下人谁不知道,二少爷如今已然成了酒鬼。
可是吃酒是要花钱的。
每个月只发放半两银子,那是穷得酒都要买不起的,你说高晏会不会更加憎恨甄紫琼?
得,这两口子有好戏看了。
果然,当甄紫琼灰头土脸地返回小破院,高晏就尖酸刻薄地来了一句:“不是和离了吗?怎么不滚回娘家?还死乞白赖地回到这作甚?”
甄紫琼哪里受得了冷嘲热讽,当即回怼道:“本姑娘爱住哪住哪,你管不着。”
“这是我的地盘,你一个和离女,没资格再住!”
“和离书被我哥撕了,不作数了……”
“你一家子真够不要脸的……”
“死残废,你骂谁呢?再骂一句试试?”
“还敢骂我残废,你们姓甄的又是什么好鸟?一个个掉进钱眼里,没一个干净东西……”
甄紫琼自尊心极强,颇觉受辱,冲上去就给了高晏一耳光。
高晏一条腿没了,但双臂还在,立马还手,狠狠扇了甄紫琼两耳光。
“你敢还手?”甄紫琼叫嚣起来,扯住高晏头发就开始撒泼。
霎时,两口子对打起来。
起初,高晏还算手下留情,打人也收着力,没使出全力。后来,发现例银被扣,拿去给甄紫琼偿还高利贷,导致他连酒都买不起后,高晏彻底爆发了。
疯了似的发起狠来,下手一次比一次重。
高晏到底是男的,力气比甄紫琼大,每次打架都占据上风,把甄紫琼压在地上一阵猛捶。
甄紫琼也是个狠角色,徒手打不过,就拔下头上金簪,对准高晏的断腿就是一阵猛戳……
好家伙,这两口子狠起来真不是人。
可往死里下手后,很快尴尬了。
——因为两人都穷得叮当响,府医是能免费看病的,可按照方子去外头抓药却不是免费的,需要支付银子。
囊中羞涩的他俩,哪里支付得起?
于是,身上有伤,只能硬扛。
两口子打架又频繁,经常旧伤添新伤,日子过得那叫个鸡飞狗跳,悲催至极。
一句话,简直不是人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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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催债人重新折返甄家后,开始暴力催债。
二话不说,一群人蜂拥而上,踹开大门,直接把甄夫人、甄天启和甄天宁暴打一顿再说。
打得母子三人鼻青脸肿,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
“婆家有情有义,管了一半,另外五万两得你们娘家掏!再敢推三阻四,老子腿都卸了你们的!”
“信不信?”
催债人拿着一根铁棍,敲着大哥甄天启的膝盖骨,凶神恶煞地威胁道。
历经一番毒打后,甄天启怕了。
但他依旧哭穷道:“行行好,多宽限几日,咱们手中确实没钱,借了亲戚的钱就还给你们,好不好?”
这是打着能拖延几日,就拖延几日的算盘呢。
催债人眯着眼,用铁棍拍着甄天启的脸,笑道:
“姓甄的书生,你可要脑子清醒,你妹欠下的是高利贷,每拖延一日,可是利滚利的。你确信要拖延好几日?”
甄天启问道:“拖延一日,利息多少?”
“不多,没到一万两,只有八千。”
八、八千?
拖延一天,就多还八千?
甄天启被高利贷的黑暗吓坏了,再不耍小聪明了,急忙从钱庄里取出五万两,当日就结清了。
甄夫人很是心疼那笔钱,哭着说对不起死去的丈夫:“儿啊,你们可知,这些钱得来不易啊,全是你们父亲当年小心翼翼赚来的。”
呃,如何小心翼翼法?
要知道,按照甄廖望的月俸,一年统共五十两银子左右。要想积攒下十几万两和五六处房产,光靠月俸可不行,得从别处搞油水。
担着风险,很辛苦的。
所以,一下子出去五万两,甄夫人心疼得要死。
大儿子甄天启宽慰道:“母亲莫急,待日后我和二弟进入仕途,铁定百倍、千倍、万倍地把钱赚回来。咱们甄家穷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