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定是行刺之人!”
魏无智说得笃定,
他早已深谙其道,
各家各门平日里虽常有龃龉,单在苏武面前还得拎得清谁轻谁重。
关起门怎么闹都成,门外来人了,郡中田、倪、魏、韩各家心知肚明,大家伙是在一口锅里挑食吃,
“哈,哈哈哈哈哈....看我说什么来着?看我说什么来着!苏行丞,龙府君,你们都看到了吧。
要我说,查也是白查,不若直接赐我一死算了,省时省力,你们直去应付陛下好了,糊弄得了我们,希望你们也能糊弄陛下。”
王贺笑成一团,瞧着卓荤不羁的劲头,颇有东方曼倩之风。卫律心中暗忖,
“平日里看不惯王贺凡事先发难的把式,今日方知其中有大智慧,如两军对垒,先发一招,敌人就要应一招,敌人应一招,便可又想一招。
一盘子臭棋烂棋,虽不至于盘活,却被搅和的又能下了。”
三人配合已极为默契,如阵法回转,苏武重重哼了一声,
“你们郡中官员辱我太甚!真是巧了,莫不是都有要什么来什么的本事?寻着犯人,出门就碰上了....先看看?我还用看吗?以你们死人造成活得本事,把案子扣他一个人头上还不容易?!”
苏武中气十足,震得堂外滴水檐直抖,干燥酸涩的劲风穿堂而过,天眨眼暗沉下来,“咔嚓”一下闪,整方天地又被照亮,各人神色一览无余,人影惨兮兮的贴在地砖上,
“轰隆隆隆!”劈天擂鼓般的雷声炸开!
魏无智察觉到不对,瞟向方才腹痛请退的属吏,属吏苦着脸,朝后蹭了几步,魏无智再望向龙泉,龙泉的脸阴沉得往下滴水,
“魏无智,你莫不是当我傻?!”
又是咔咔几道大雷,连着串的砸,
“我有什么对不住你们魏家的?让你把我当成三岁孩童糊弄?!
魏家是郡中大户,府衙内这个姓的占了一半,我对你们家已仁至义尽,在苏行丞前,你要把我的脸扔到地上踩吗?!”
龙泉丢了大人,不管不顾的痛骂,伴着雷声劈头盖脸,
魏无智逢人便笑,遇事就笑,下意识扯出笑容,僵在脸上,嘴角一跳一跳的,
他想不明白,此事何以扯到了自家,
再说了!
苏武遭刺的事,自己全然不知,指不定正给谁擦屁股,捏着鼻子做这事已不好受,现在竟又被冤枉成屙屎的?!
龙泉平日不满,最多也是在语词里夹枪带棒敲打几下,为官数年,从没像今日这般,
羞怒之间,魏无智立指发誓,语气半是怨恨半是委屈,
“府君!下官指天发誓!对此事一概不知,府君要下官一刻钟办明,下官就一刻钟办明!犯人是与不是,还待审查,是也可,不是也可,再查再审就是了,何以如此辱我?!”
魏无智周遭一片寂静,对家不言语也就罢了,魏字头的官员,竟也都不支援,
龙泉余光扫了苏武一眼,见苏武眉头紧皱,大觉丢脸,喝道,
“是我辱你,还是你辱我?
罢罢罢!古有云:进之以礼,退之以礼,今近人若加诸膝,退之如坠深渊。我不与!我退你以礼!”
当着一众人面被罢,魏无智羞怒至极,一扯官服,转身抬脚踽踽步入雨幕中,堂内人都瞧着这道背影,不管平日关系如何,此时心中都是说不出的酸意,
龙泉被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混账,太混账了。”
扯破脸训了魏无智后,龙泉说话更直了,看向王贺,
“本官不会让你的箭伤白受,无人可用,本官就亲查出真相给你,魏无智有句话说得不错:是也可,不是也可,都再查再审,你又说此事皆因度田而起,我三日内也都给你们交待!”
本以为王贺又要咄咄逼人,却没想他见好就收,退到苏武身后,再不开口了,见状全凭苏武定夺之意,
苏武直而不愚,现在步步紧逼也没什么用了,况且,他们此行收获颇丰,还要回去捋一捋,冷哼一声,
“三日后,我来听龙府君答复!”
也不顾堂外瓢泼的大雨,抬脚就要走,忙被龙泉叫住,
“苏行丞,等我唤来车轿,您别被雨淋到。”
苏武淋雨与否,没什么大碍,但见王贺面色苍白,点点头,
“我们在檐下等。”
..........
送走了苏武,再把各官吏臭骂一顿,龙泉这才叫人散了,回到后室,看向妹妹依旧坐在那,龙泉一时生出恍惚之感,好像前后都在这儿似的,
“冥儿,堂上的话,你都听得了吧?”
“府君,你把魏无智责得太过了。”
“呵呵,”龙泉瘆人冷笑两声,“责得太过?我还觉得责得太轻了!”
龙冥知兄长就是睚眦必报的性子,摇了摇头,“是魏家支着府衙内,与他们撕破脸不好。”
“他们支着?你要知道,千乘府君到底是谁!”
“府君总有离了千乘郡的一日,他们可不会走。”龙冥硬邦邦顶了一句。
龙泉恨道:“今日是个人都来顶我,好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明显此事兄妹说过不下数次了,每一次都是拦在这停住,再说不下去。
冷了许久,龙冥又问,
“哥,你真想度田吗?”
龙泉阴阳怪气回了句:“此郡我为二千石,说了都不算,度田天大的事,我想不想又有何干呢?”
“哥!”龙冥叫了一声哥,把龙泉叫醒了,“您得清楚,千乘郡天下粮储第二靠得是谁,就是带名带号的这几家。总说土地兼并,兼了土地到大家豪族手里,种得就是比农民好,收得就是比农民多,
度田一查,您别说想和河南碰一碰,恐怕连第二都保不住了,此事一差,考成法就落了,现在万般升降赏罚都离不开考、成两字,您早就有各家休戚与共了!”
龙冥一番肺腑之言,说得龙泉直怔住,
“哥,这些人都是您的手足,谁里谁外你要分得清啊。”
龙泉盯着被妹妹收拾好的木简,河南郡三个字格外扎眼,看了许久都没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