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国昌看到陆北宴走过来,把一张纸递过来。
他看了一眼,确认名字没写错,还用了繁体字,眼皮掀起,看陆北宴一眼。
陆北宴:“您的儿子女儿明天早上才能赶过来,要不要等他们来再去殡仪馆?”
“不用,手续没问题现在送过去,听说还要排队?”葛国昌摆手。
“不想排队也行……”陆北宴眸光一闪。
葛国昌:“行,那你帮忙插个队,咱们这些人送她过去就行,一切从简,告别会免了,她家里没人过来。”
他说的家人是娘家,而不是葛家这边的家人。
“师父,真不等你们的孩子过来?”苏白芷怕葛家几个孩子过来会闹开。
“活着的时候几乎不回来看,死了也没必要表演孝顺,老婆子不稀罕。”葛国昌摆手,心里不失望是假的。
这些年,来得最多的是几个徒弟,因苏白芷在深城,
隔三差五就过来,他们也常去找老苏,而自己几个儿女,最近这几年过年过节都找借口不回来,
今年过年,还是苏安来家里接他们过去跟老苏过节的。
葛国昌不愿意替儿女走后门,时间长了,被记恨了,他心里明白,装糊涂当不知道。
老婆子知道他的性格,一直顺着,她自己其实早就失望透了。
两人相互扶持走到现在,看淡人情冷暖,日子总比以前逃难,居无定所时好过太多。
苏白芷跟葛国昌坐在后座,陆北宴坐前面开车。
“你师兄他们赶回来,到墓园拜祭就行。”葛国昌收敛情绪,眼底满是疲惫。
幸好有苏白芷在,也幸好老苏他们都陪着他,不然他撑不住。
老婆子知道他胆子小,才撑到现在的。
苏白芷没感觉师母离开了,而是觉得她出趟远门,很久都回不来。
今晚的夜如坠入了墨中,像一切都走进灰暗。
罐子上的黑白照,是师母年轻时候的,笑容满面。
陆北宴和苏白芷守在客厅,
苏爷爷,苏奶奶和葛国昌正围在茶桌前,聊起以前的往事。
他们特意倒了一杯茶,放在师母平常坐的位置上。
大师兄陈俊东和三师兄涂鹏赶到时,走进客厅,不自觉放慢脚步。
他们看到茶桌前围坐的三人,眼底闪过一丝惊愕。
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多了,他们三人像平常一样喝茶聊天。
葛国昌看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
涂鹏快步往里走,找到苏白芷:“怎么回事?突然就……”
苏白芷:“肺癌,应该很长时间了。”
“不可能,我上个月见她时还好好的,没有一点病态。”涂鹏立刻否定道。
陈俊东没看到香炉,也没有祭拜品,干脆坐下:
“别不可能了,咱们师母不是一般人。”
能让他吃朱砂治好抽搐病症的,会是普通医生吗?
份量拿捏不好,他早就一命呜呼了。
苏白芷看向大师兄,他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以前她怎么没发现,自己周围都是“神医”?
涂鹏撇嘴:“连香炉都不摆,老葛也太吝啬了。”
“师父说了,师母不喜欢烧香的味道,以前闻太多了,他不想师母死后还得闻讨厌的味道。”苏白芷解释,啥也没有,只把罐子放八仙桌上,门打开着。
涂鹏也坐下,转头瞥了茶桌一眼。
三个老人看着精神抖擞,不像来守灵的,更像在聚会?
“师兄,师父不会伤心过度,强作坚强吧?”涂鹏压低声音,
苏白芷给两人倒水,没说什么。
陆北宴从屋里拿出一个香炉,放在桌前,一股淡淡的沉香飘起来,夹杂着桂花的香味。
“不像,”陈俊东刚才进来就不动声色打量了,确实没太过伤心。
“你别看我,几个老人从战乱中走到现在,生死见太多了,也随时做好准备身边的人会离开。”陆北宴抬眸看涂鹏,神色严肃。
他上过战场,见过横尸遍野,最能理解几个老人的感受。
涂鹏看着罐子上陌生的老人照片,鼻子发酸,来得匆忙,他都来不及带师母喜欢的海城糕点。
苏白芷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在她心里,师母只是出远门。
“师父的儿子女儿们呢?怎么没一个到的?”涂鹏双手握拳,从广城到深城坐刚火车最慢才两个小时,早上接到消息,怎么也该赶过来了。
苏白芷:“他们明天早上到,师父的意思是一切从简,不用等他们。”
这方面她不予置评,毕竟是师父的家事。
子女与父母间,也分缘分深浅的。
陈俊东紧抿唇,什么也没说,他已经给二师弟留口信了,他看到会赶过来的。
茶桌前,
“老苏,你选好时辰了没?”
“天擦亮就过去,买的墓地跑不掉。”苏爷爷没好气地道。
苏奶奶:“老了,熬不了夜,早点过去,早点回家好好睡一觉。”
“想当年,我们从海城逃命,日夜赶路,碰到雾蒙蒙的天气,一刻不敢停歇,就怕飞机在头顶扔炸弹。”葛国昌说起以前的事,连连摇头。
苏白芷和陆北宴过来茶桌前坐下,另外一边有陈俊东和涂鹏守着。
“谁逃命不连滚带爬,一刻不停?”苏爷爷怼了一句,也不喝茶了,干脆摆围棋。
葛国昌轻点头:“我跟爱华就是在那时遇上的,
她手里有一个窝窝头,我只有一壶水,两人商量着,我给她喝半壶水,她给我吃半个窝窝头。”
他们默契地不提这些事,就怕想起死去的同伴。
苏白芷撑着下巴听故事,眼睛有点打架了,赶紧喝一杯茶。
“最后呢?”她忍不住追问。
葛国昌淡笑:“最后她喝了我半壶水,耍赖不给我吃窝窝头,自己全吃了。”
苏白芷:“……”
师母还有这么“调皮”的时候?
“我们没来得及吵架,轰炸机就在头顶,
原来跟我们一起的人倒下,成了血淋淋的肉……”葛国昌打了一个冷颤,又继续:
“你师母有福气,遇上我后,累的时候我背她走,饿了我给她找吃的。”
苏爷爷撇撇嘴:“一群人就剩你们两个,确实有福气。”
苏白芷听完,全身汗毛耸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