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死一般沉寂。
最后一线月光被铅云吞噬,小衍山犹如蛰伏的黑龙,在星点微光下轮廓模糊。
更远处的大衍山则巨影盘踞,遮天蔽日,威压如实质。
东辰紧贴在峭壁阴影中,劲装与山岩一体。山风掠过,卷来刺鼻的腥腐——灰烬谷的剧毒瘴气如同活物,在深谷上空翻腾成一片死亡之海,凡人触之即死。
他指尖拂过腰间的补玉铃,冰凉的铃身内却蕴着滚烫洪流。阿韵的嘱托犹在耳畔。“时间到了。”心中默念,东辰的目光锁定下方炼狱。
深嵌的灰烬谷被凝固般的毒雾笼罩,尸骸隐现。锈蚀的青铜锁链从矿道垂下,拴着成排囚笼。笼中人影枯槁,脖颈上狰狞的蛇形烙印在幽暗中发出暗淡红光,与毒雾一同脉动。鞭声、石块的闷响、铁靴踏地的咔哒,声声催命。
“炼狱……”悲悯在胸中翻滚。
东辰深吸一口腐浊的空气,足尖点落岩壁青苔,身形如夜枭滑入浓稠瘴气。毒雾如有意识般在他周身畏缩地分开一线。解毒丹药力护住心脉,但仍有一股灼痛侵蚀着肌肤。
他无声悬停在废弃矿洞的阴影处,避开了上方栈桥。耳中捕捉着守卫散漫的脚步声与远处梆子声的回响——就是此刻!
双眼微闭,全部心神沉入地脉。源于补玉铃的奇异感知力,如同无数无形的触须,穿透地表矿层,掠过堆积的怨憎死气,探向矿山深处……找到了!黑岩矿脉深处,那搏动着的、散发邪异紫芒的晶体脉络,即是鬼医门奴役大阵的源泉——“污毒菁华”的核心!
神识猛地撞上一道冰冷荆棘!无数尖叫与刮骨噪音冲入识海!
“古老禁制?!”东辰瞬间回神,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额头渗出冷汗。不能再耽搁!
子时的梆子声落定。
他身形化作一道虚影,疾扑谷底。目标——第三十七矿洞!沿路避开零星的巡逻,依循着神识地图与那越发浓烈得令人作呕的邪气,他停在了一处刻着歪斜“卅七”污痕的矿洞前。
“破!”东辰低喝,掌中压缩到极致的虚无剑意喷薄而出!
赤红剑气狂暴撞入墨绿瘴气,狭小空间内,死亡之花轰然怒放! 矿洞穹顶应声坍塌!栈桥扭曲呻吟。
“矿洞塌了——有人毁阵!!!”刺耳的警报撕破死寂。
没有丝毫停留,东辰迎着倾泻的碎石狂流逆冲而上,目标直指矿脉最深处!前方,一道刻满黑红符文、邪光流淌的厚重石门封住去路。
“斩!”七道匹练般的纯白剑气脱手!符文如蛛网崩裂!石门碎片如暴雨四溅!
腥风扑面!三名黑甲守卫的面具下射出暴戾目光,持刃扑杀。
太快!东辰的身影仿佛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剑光瞬息横掠!
“噗!噗!噗!”三颗头颅几乎同时飞起,尸身轰然砸落。 剑气余波肆虐,囚笼应声炸碎!
烟尘弥漫中,东辰足踏滚烫岩流,疾冲入洞窟核心。眼前景象令人窒息:洞壁密密麻麻嵌满幽蓝光源——人头大小的黑岩魔晶!诡异的蓝光将无数通往地狱的岔路勾勒出来。
轰隆——! 他回手将凝聚的最后剑意轰向入口通道,巨石轰鸣堵死退路!
呜——!阴风刺骨!一道快得几乎融入阴影的剑刃毒蛇般噬向东辰脖颈!
极限侧闪!冰冷的锋刃切下几缕发丝!同时,剑光顺势划过空中奇诡弧线——铮!铮!铮!数十根缠绕黑气、深入矿工颅骨的禁制锁链应声而断!
“鼠辈!”黑暗中的偷袭者怒不可遏!
轰!东辰一脚蹬裂身边巨岩,碎石如箭逼退暗敌!
刹那之间,他已立于那中央、宛如黑暗心脏般搏动的巨大魔晶前!补玉铃在腰间嗡鸣震颤,铃内那团炙热狂暴涌入他的双臂!
“破!”东辰汇聚全身之力,双掌带着开山裂海之威,狠狠印下!
嗡——!!!!!
核心魔晶疯狂闪烁、哀鸣、蛛网状裂纹刹那遍布!
咔嚓嚓——轰——!!!
碎晶如亿万颗妖星炸裂迸射! 巨大的轰鸣掩盖了所有声音!
无形的能量冲击波沿着整个矿脉系统瞬间炸开!
洞窟内壁上,密密麻麻的黑岩魔晶闪烁几下,幽蓝光芒如同被掐灭的烛火, 成片成片地急速暗淡、熄灭!矿洞瞬间陷入更深的黑暗!
断裂的锁链寸寸焦黑,灰化成齑粉!
锁链断裂的瞬间,矿工们原本如朽木般僵直佝偻的身体,猛地剧震! 仿佛被无形的电流贯穿!空洞的双眼剧烈地眨动着,浑浊的薄膜一点点剥落,露出下面茫然、惊疑、然后是难以置信的微弱神采。
洞窟死寂了几息。
“呃……”一声艰难、干涩的喘息从角落响起,微弱得像枯叶飘落。
一只骨瘦如柴的手,痉挛般地、小心翼翼地抬起,迟疑地、颤抖地抚向自己的脖子。粗糙的指尖触碰到光滑、滚烫、但没有任何凹凸印记的皮肤!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那混沌的眼眸中,一点炽热的光骤然点亮!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破旧的风箱在艰难启动。
“烙……烙印……没了?”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矿洞里。
他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剧烈的疼痛带来的却是难以言喻的狂喜! 压抑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恐惧、绝望、痛苦,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
“啊——!!!!我能……能想了!我能感觉了!!”他猛地挺直了脊背,仰天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我自由了!!!!”
这声嘶吼,像惊雷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啊?”
“我的脖子……不痛了……”
“锁链……锁链断了?”
“老天爷啊……”
茫然、恐惧、怀疑、狂喜……无数种被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在人群中爆发!更多的人开始触摸自己的脖颈,颤抖地确认,眼中迸发出同样的光!
他们挣扎着站起,相互扶持着,彼此眼中映照着同样的震惊与希冀。
目光最终汇聚到那站在魔晶残骸前、玄衣猎猎、如同劈开永夜神只的身影——东辰!感激、敬畏如实质般凝聚!无声的呐喊在他们心中响起!
矿场之外,笼罩灰烬谷数十年的浓稠毒瘴,仿佛被抽去了筋骨,骤然剧烈地翻卷、收缩、变淡! 如同巨大的墨迹在水中溶解!层层阴霾被一股无形力量撕扯开来!
一道……两道……更多道挣扎着、却无比清晰真实的星光和月光,如同上苍怜悯的泪滴,执着地穿透稀薄的毒雾,艰难地刺入了这片被诅咒的死亡深谷——灰烬矿山的穹窿。
光明,终于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