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因为熊章已经了解到了太子恒的政治智慧,知道太子恒欠缺的也只有一些理政经验和帝王手段,所以熊章就在这勤政殿的下方摆了一张桌子,太子恒每日就在勤政殿熟悉政务,若有疑问,太子恒可以直接向楚王熊章请教。
一个认真的教,一个认真的学,可谓是相得益彰。
这一日,熊章倚在漆木案几旁,手中翻阅着一份户部的奏折,上面写的内容依然是替研农司请求增加经费。
窗外秋风送爽,却吹不散熊章眉间的阴郁。
“三十年了啊”,熊章轻叹一声,将奏折掷于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研农司成立近三十载,耗费国库粮钱无数,虽在麦、黍等作物上小有成就,但楚国的稻谷,却始终未见显着改良。
太子恒被上首其父王弄出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他见自家父王神色不悦,他知道肯定是有臣子惹起了他父王的不快。
熊章望向殿外渐黄的梧桐,楚国地大物博,沃野千里,然粮食亩产始终徘徊在二石左右,遇上灾年,百姓难免饥馑,作为一国之君,他深知\"民以食为天\"的道理。
正当此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寺人伍向熊章禀报:“理政大臣樊须和研农司司尹许巍正在殿外求见”。
“宣”,熊章听到樊须与研农司尹两人求见,内心尽管有些阴郁,但还是收敛了多余的表情。
很快已经年近七十的理政大臣樊须进殿,在其身后跟着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此人衣袍朴素,乍一看,跟乡下老农也相差无几。
这人便是研农司尹许巍,担任研农司尹已经五年了,此人还是樊须亲自举荐的,此人也是儒家弟子之一,但跟樊须一样,也是喜好农事。
“王上喜讯!天大的喜讯!”,理政大臣樊须未及行礼便高声喊道,这位素来讲究礼制的樊须此刻确实有些失态了。
熊章直起身子,目光看向樊须,不由问道:“不知道喜从何来?”
樊须见自家大王问话,他只是笑着挪开了身体,将其身后的研农司尹许巍露了出来。
只见许巍上前一步,躬身一拜,双手奉上一束金黄的稻穗,穗大粒饱,沉甸甸地垂着:“臣启禀大王,江夏郡实验田大获成功!改良稻种较传统稻种增产近两成!”
殿内霎时寂静。
熊章眉头先是一紧,而后逐渐舒展,只见他缓缓站起,接过那束稻穗,指尖轻抚饱满的谷粒,熊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刚才他还在心中怒斥研农司不作为,没想到三十年等待,终于在今日看到了希望。
此刻,就连太子恒也是忍不住的起身上前,看着研农司尹许巍手中稻穗目露精光。
他作为太子,自然知道户部有个研农司,这个部门每天耗费的钱财不是少数,但收效甚微,每年都会有御史上奏请求裁撤研农司,但却被熊章所否决。
熊章虽然对于研农司很失望,但也一直未曾放弃改良楚国稻种的决心。
“还请许卿详细道来”,熊章声音微颤。
研农司尹许巍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说道:“臣等在江夏郡辟千亩实验田,分种改良'楚禾一号'与传统稻种。
今秋收获,'楚禾一号'亩产达二石四斗,而传统稻种仅二石有余,且新稻抗倒伏、耐旱涝,米质更为上乘!”
熊章握紧稻穗,转向樊须:“许卿之言属实否?”
“臣敢以老臣身家性命担保,许巍大人之言属实,江夏郡实验田的稻谷还没有收割,王上可亲临江夏,一看便知真假”,樊须一脸郑重的说道。
“江夏郡走水路三日便可到达,传令备驾!寡人明日欲亲往观之”,熊章决然道,随即又补充道:“太子恒同行。”
“儿臣领命”,太子恒躬声应道。
一日后,一支庞大的船队自襄郢码头启程。
十余艘楼船在汉水上排开,旌旗招展。
中央王船高达三层,朱漆描金,在秋阳下熠熠生辉,三千禁卫军分乘战船护卫前后,气势恢宏。
太子恒立于王船舷侧,望着两岸连绵的稻田和忙碌的农人,不解地问:“父王,为何要亲自去看几亩稻田?派个使者查验不就行了?”
熊章抚须微笑:“太子,你可知一国之本在何处?”
太子恒不假思索:“在与君明臣贤。”
熊章闻言摇头,然后指向远处弯腰收割的农人:“自夏商周以来,君明臣贤的情况寥寥无几,在寡人看来,国之根本在农,无农不稳,无商不富,军无粮不战,国无粮不存,此番带你南下,正是要你明白这个道理。”
船行两日,转入涢水,江夏郡轮廓渐显,郡守早已率众在码头恭迎,熊章未多停留,径直命许巍带路前往实验田。
秋日的阳光洒在广袤的田野上,千亩稻田宛如金色的海洋,随风起伏,田边已搭建起临时高台。
许巍引楚王熊章等众人来到两块相邻的田边说道:“左边为'楚禾一号',右边为传统稻种,同耕同种,同水同肥。”
熊章看着左右两边的稻田情况,其中差异果真一目了然,改良稻田稻秆粗壮,稻穗密集饱满,沉甸甸地压弯了腰;而传统稻田则显得稀疏许多,穗头也小了一圈。
熊章踏入田中,亲手掐下一穗,剥开谷壳,米粒晶莹剔透,他放入口中咀嚼,甘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好啊!”熊章朗声赞道:“许卿如何做到的?”
许巍恭敬答道:“臣等遍访楚越之地和百濮之地,选取穗大粒饱的野生稻与本地良种反复杂交,历经七代选育,方得此稻。
其根系发达,能深入土层吸取养分;茎秆坚韧,可抗风雨;更妙的是,它比传统稻早熟五日,能避开秋末的寒露。”
一旁的郡守也补充道:“王上,今岁江夏先旱后涝,传统稻减产近三成,而'楚禾一号'却仍保持增产。”
熊章听罢,仰天大笑道:“天佑大楚!”笑声在田野间回荡,惊起一群麻雀。
太子恒蹲下身,学着父亲的样子剥开谷粒,却不知该如何判断优劣。
许巍见状,耐心解释:“太子请看,这改良稻谷壳薄,出米率更高;米粒腹白少,煮熟后更为香软。”
熊章招手命人取来算具:“若全国推广,去掉种植小麦和黍菽之地外,楚国还有六百万亩稻田,以此计算,增产两成...”
樊须迅速心算道:“年增粮食近二百四十万石!可多养十万大军,或赈济百万灾民!”
众人闻言,无不振奋。
熊章当即下令:“命研农司速制良种,明年先在江夏、南郡推广,三年内遍及全国!”
“三年之后,许卿若是能带领研农司顺利完成推广,寡人要封你为君,研农司上下参与者一律赏钱一万,爵升三级”,楚王熊章看着研农司尹许巍说道。
“臣代研农司上下拜谢大王恩德”,许巍闻言,神色顿时激动异常,他虽然喜好农事,但谁不想封妻荫子,自己王上的封君承诺对于自家可是天大的富贵啊。
周边大臣听到许巍三年之后就能封君,这些人的眼里顿时都露出羡慕之色。
许巍这个六品小官,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了啊。
夕阳西下,将君臣的身影拉得很长。
熊章拉着太子的手走在田埂上,语重心长:“太子,记住今日所见,王者之道,首在养民,民富则国强,仓廪实而知礼节。”
太子恒看着父亲被夕阳染红的面庞,郑重地点了点头。
远处,农人们正唱着楚地古老的丰收歌谣,欢快的旋律随着稻香飘荡在天地之间。
当晚,郡守府设宴庆功。
熊章特许许巍坐于自己身侧,这是莫大的荣宠。
席间,许巍详细讲述了育种过程的艰辛,二十七年里,他们试验了上千种组合,大多数以失败告终。
“最困难的是三年前”,许巍回忆道:“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冲毁了所有试验田,数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当时真想放弃...”
熊章举杯看着诸卿笑道:“此杯,寡人要敬许卿与研农司众位的不懈坚持!”
“臣等为大王贺,为楚国贺”,许巍等研农司诸官都一脸激动的举杯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