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听到柴绍的话后，卫孝杰黑着一张脸，将千里眼递给快步走来的柴绍。
而刚准备回答柴绍的他，就被半空中的红色信号弹给打断了。
看到那枚猩红的光球猛地窜起，在暮色里炸开一片光晕。
这一刻，不论是烤羊的李恪，还是喝茶的李靖和秦琼，还是执行站岗的卫兵，此刻全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不约而同地望向那枚刺目的信号弹。
正在举着油刷刷油的程咬金，更是张口对李恪道。
“嚯...瞧你这张乌鸦嘴，怎么就跟开了光似的！”
信号弹的红光，将所有人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也将程咬金那张国字脸照得格外分明。
他举着油刷的手停在半空，眼睛瞪得溜圆，嗓门依旧洪亮。
“刚说完淘汰，就有人弃赛了！也不知道是哪支队伍里面的人，希望不是老夫手底下的儿郎！”
听完程咬金的话，李恪嘴角上露出一丝苦笑。
他继续转动起烤架，羊油顺着焦脆的外皮往下淌，滴进柴火里发出滋滋声响。
“程公您这话就有失偏颇了吧？”
李恪笑着摇头，目光往信号弹升起的方向扫了一眼。
“什么叫我是乌鸦嘴，比赛嘛！本就有输有赢，有人淘汰再正常不过。”
说到这，李恪看了一眼在场的众人。
“再说了，这比赛规则是我们大家一起商定出来的，以一千八百人围剿不到两百人的参赛人选，本就悬殊巨大，大家对这种局面，应该早有预料才对！”
程咬金等人或许也没有想到，李恪对于比试的得失，竟比他们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将看得还要通透。
程咬金放下油刷，随即咧嘴一笑，若有所思的说道。
“三郎，可若是这第一个引燃信号弹，主动放弃比赛的儿郎，就是你的部下，你会如何？”
李恪听完程咬金的话，并没有第一时间作答，在朝他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后。
又朝另一边招了招手，叫来侍立在旁伙夫。
将手上的这一只，只需转动烤架，文火慢炙的烤全羊，交给他，并叮嘱道。
“盯着火候，过一段时间刷上一道油就好，注意点，别烤糊了。”
随后他用抹布擦了擦手上的油渍，转身看向程咬金，眼神清亮。
“若真是我麾下的儿郎，自然要勉励一番，再给他吃顿好的。”
“夸奖？还吃烤全羊？”
听到李恪的话，程咬金眼睛瞪得圆圆的，嗓门差点盖过噼里啪啦的柴火声。
“主动认输了还夸奖？燕王殿下你这是什么用人之道？”
程咬金猛地转头看向李恪，“这要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带兵，怎么立军威！？”
李恪也没有想到，程咬金会突然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愣了愣，伸手向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程公，你先别急，听我说完！”
两人一边走向茅庐，一边望着渐渐燃烧殆尽的信号，缓缓说道。
“对于这一次联合演武，规定参赛人员，只有三十人，而这三十人，想必大家都是将各自军中百里挑一的好手，精锐找来参加了这次演武。”
说到这，李恪笑着侧头看了一眼程咬金，微微笑着问道。
“程公，是也不是？”
程咬金听闻李恪的话，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羞赧的神情，粗粝的手掌挠了挠后脑勺，缓缓点头道。
“那是自然！老夫挑的都是能拉硬弓、敢打敢拼的硬小子，个个都是能扛事的主！”
话里话外之间，都充满了对自家部下的骄傲。
“这不就对了！”
李恪脚步不停，声音愈发恳切。
“这些儿郎都是咱们军中百里挑一的精锐，在战场上，面对突厥这个世代仇敌时，何成退缩过一步，都是拿着刀枪，迎着刀锋往上冲，咬着牙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好汉！”
李恪的声音铿锵有力，目光扫过茅庐下的几位老将。
“在战场上，死战，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他们，在演武上，自然也会为了你我的荣耀，从而力拼到底。”
说话间，两人走到草棚中，李靖和秦琼早已放下茶杯起身等候，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
李恪继续说道：“如果这样的他们，选择点燃信号弹，退出比赛。我相信那定然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而非贪生怕死！”
李靖一边捻须颔首，一看向走进来的李恪，眼中全是赞许。
“燕王所言极是。儿郎们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骨头比铁还硬。若非真的身陷绝境、再无退路，绝不会轻易引燃信号弹。”
秦琼也附和道：“是啊，知节，莫非你连自己手底下的儿郎，都信不过了？”
“可主动放弃，终究是有些丢人！失了骨气！”
听到李靖、秦琼两人都赞同李恪的观点。
程咬金还是梗着脖子，压低声音，反驳了一下，只不过没了怒气，更多是抹不开面子的执拗。
草棚外，同一时间。
柴绍正在向卫孝杰询问山谷中的比赛情况后。
可卫孝杰在亲眼看到自己的参赛队伍，采取了错误的行军策略。
被后续的追兵赶上，淘汰了四名儿郎。
这时的他，肚子里像是憋了一团火，烧得焦躁难耐。
哪里还想回他的问题。
正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目光死死盯着那四名被押解回来的儿郎，准备过会，好好地训斥他们一顿。
缓了好一会，这才压下心里的怒火，刚准备回答柴绍的问题。
就被一枚快速升空的信号弹给打断了。
等到那红色的信号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在暮色中炸开一团刺眼的红光。
卫孝杰到嘴边的述说言辞，也卡在了喉咙里。
到了最后，酝酿了半天，还是将手里的千里眼，往柴绍的手里一塞，憋出了一句。
“还是霍国公你自己看吧！”
随即站起身来，一脸铁青，头也不回地走向了草棚...
柴绍有心想要叫住他问个明白。
可仔细回想了一下卫孝杰刚才，如同吃了屎一般的表情。
微微琢磨一下，那还能不知道发生了。
定是看到了自己麾下的儿郎，脸色这才这般难看。
只是不知道，刚才那枚信号弹，是不是他麾下其他队伍发出的...
倒不是柴绍这等名将，也和程咬金那样觉得点燃信号弹丢人。
他只是跟着有些好奇罢了。
毕竟，被负责追剿的士卒，抓住了是为淘汰。
只有，遇到极大的危险，生命受到危险，亦或者体力到达极限，已经没法继续坚持比赛时，才能点燃信号弹弃赛。
这场演武虽说是模拟战场，但参赛的都是精锐，没人会拿弃赛当儿戏。
但要明白，这时，比赛才开始不到一个时辰。
这会就出现弃权信号，不仅令人意外，还有些反常。
为此，柴绍很难不对其感到好奇。
而就在柴绍接过千里眼，准备望向信号弹升起的方向时。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柴绍回头一看，只见两名穿着一身奇怪军服的燕王卫，快步走向草棚。
在看到这两人的第一眼后。
柴绍顿时也顾不得观察山谷内的情况了。
连一息的迟疑都没有，转身便朝着草棚快步走去。
一是现在的太阳，几乎已经沉到山坳里，暮色已经笼罩了整个山谷。
就算千里眼看得再远。
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能看到朦朦人影，难以看清山谷内的细节。
第二个原因，其实刚才就算了，就是因为这两名身穿特殊服饰的燕王卫了。
几乎与所有的燕王卫装束不同。
这两名燕王卫在穿上了甲胄后，外面还要再罩一身袍服，同时，还袒露出一臂的铠甲。
在柴绍刚进定襄城时，他在李恪的军营中，就有见过这种装束的燕王卫。
一开始，看到这种文不文，武不武德的装束，柴绍还暗自觉得新颖又怪异。
甚至，还猜想过是不是李恪弄出来，类似“不良人”那种侦缉收集情报为一体的特殊人手。
当时，把他的冷汗都吓出来了。
毕竟，如果你要弄出一支不受朝堂规制、专司侦缉情报的私密力量，那所图必然不小！
先不说容易遭人猜忌构陷，怕是已经触犯了帝王忌讳，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柴绍当时还暗自替李恪捏了把汗，想着这李恪不会是觉得天高皇帝远，就开始无所顾忌起来。
直到后来与李恪闲谈，才知晓其中深意，这种装束的燕王卫，隶属于李恪麾下的 “兵团参谋”。
专门负责战场态势研判、战术推演与紧急军情传递，并非什么私密侦缉力量。
他们不参与直接的厮杀，却是军队的 “眼睛”与“大脑”，平日里多在中军协助李恪制定策略。
只有遇到需实地勘察、紧急传讯的要紧事，才会亲自出动。
至于，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乃是李恪亲自设计的文武袖。
既有武将的铠甲，又有文士的袍袖，以示刚柔并济，表达文武双全的意思。
这会儿，来了两名参谋，一想到草棚内的巨大沙盘。
柴绍都不用想，肯定乃是带来了山谷中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情报。
一会肯定会详细的将山谷内发生的情况、各队行军轨迹、追兵围剿节奏。
还有那枚反常弃赛信号弹的来龙去脉，配合沙盘详细的推演一遍。
眼见天都黑了，山谷都看不清，还不如索性回草棚听参谋们的详细禀报。
再则，老夫在外面忍冻挨饿的，你们倒好，在里面喝着热茶，吃着糕点。
这观察解说的活计，你们爱谁来谁来，老夫可不愿在这黑灯瞎火的山顶上，喝那西北风！
柴绍心念电转，脚下已跟着那两名参谋迈向草棚。
在众人调侃李恪烤羊的时候。
或许几代下来，唯独太子李承乾的基因里，还残留了不少鲜卑人的血统，对草原文化有着天然的亲近感。
在李恪动手烤羊的时候，他非但没觉得这粗犷的烤全羊有失体统，反而饶有兴致地走下悬崖边，凑近打量。
其后，觉得山谷中的演武，暂时也没有太大的观赏性。
便索性跟着李靖和秦琼等人跑到草棚内，喝茶聊天。
这会儿，见到卫孝杰一脸铁青地走了进来，闷坐在角落。
眉峰间的沟壑，深得能夹死苍蝇。
一想到刚才升起来的信号弹，李承乾放下刚攥在手里的茶杯，忍不住打趣道。
“卫都督，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刚才那枚信号弹，是你麾下参赛成员所放不成？”
“气成这般模样？”
李承乾这话一出，草棚里的闲聊声顿时轻了下去。
正在聊突厥局势的李靖和秦琼。
站在沙盘前，低头聊美食、美酒的程咬金和李恪，都齐齐地看向卫孝杰，眼里全带着几分探究。
带着一肚子怒火，准备找机会训斥麾下儿郎的卫孝杰。
先是听到李恪、程咬金谈及到。
若是他们麾下的儿郎被淘汰，非但不会指责他们，还会勉励，邀请他们吃烤羊。
这让准备教训麾下儿郎的卫孝杰，一腔怒火顿时被堵在了胸口，发作不得。
毕竟，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年纪小小的燕王李恪都知道体恤下属。
他若是还揪着被淘汰的儿郎训斥，岂不是显得自己肚量狭小、不近人情......
为此，他的脸色愈发的难看。
本来这样就让他够憋闷得了。
可没想到太子李承乾也没有放过他。
虽然说，还不知道目前那名主动弃权的比赛人员是哪支队伍。
但那时他拿着千里眼看得分明，他可以百分之一百的确定。
这个人并不是他隶属的恒安队。
因此，在听到李承乾的调侃后。
看到其他人看来的眼神，误以为都是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虽说他憋了一肚子的火，但也不敢对太子李承乾倾泻怒火。
所以，他自然而然的，就将矛头指向了那个主动点燃信号弹，从而退赛的参赛成员。
他朝李承乾拱了拱手，努力压制着情绪道。
“太子殿下你可就别打趣老夫！老夫一手带出来的恒安道儿郎，虽然说在战场上，战力不敢说顶尖。但也都是敢打敢拼、宁折不弯的汉子！”
“断不会做出这等未战先怯，主动弃权的事来！”
因为已经明确知道不是他队伍上的人。
加上他对李恪在突厥战场上的军功，一直心有成见。
觉得李恪是占了运气好，地理位置的优势，这才让他立下了泼天的军功。
再加上，李恪事先一直谦虚，强调他对这次演武其实没抱太高期待。只盼着弟兄们能积累经验。
以及刚才他和程咬金说的那席话里，言及他对自家成员主动引燃信号弹的信任。
都被卫孝杰在潜意识里认为，这是李恪故意放的烟雾弹。
表面谦虚体恤，实则早就料到麾下儿郎撑不住，提前找好了台阶下。
为此，提前锁定“真相”的他，在偷偷观察了一眼李恪后。
便开始了极力的贬低起那名点燃信号弹的士卒！
殊不知，现在的他有多爽，等下就有多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