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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釉能听见自己胸口里那颗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可吴锡平却仍是胡乱的摸着脸上的眼泪,狼狈中带着些劫后余生的窃喜:

“春红还活着,还活着......”

这癫狂的模样,饶是叶青釉脾气和气性都很大,眼力半点儿融不进沙子,也觉得吴锡平分外有些可怜。

可偏偏,此时并不是安慰的好时间。

而且别提是安慰,当着一群差役的面,甚至和其他两人说不上几句话。

叶青釉心中有些焦急,又惦念起一件事来——

不知是为何,刚刚明明是一起传的信,差役们都到了,可吴家却还是没有来人。

吴锡平现在整个人疯癫的厉害,没有办法帮上什么忙,而她一个小丫头,也难和那些大男人拉关系问话。

如果吴家来了人,一群人在一起说几句就没有那么扎眼,没准还能让激灵些的吴匠人去打听打听.......

无奈之下,叶青釉只能另外想了个办法,小声吩咐单拓去同那位虽然看上去有些好大喜功,可断案仍然有些本事的捕头打听一个问题的答案。

单拓已经本欲走,又被叶青釉喊住,被递了一锭小小的银锭,一时间有些意外。

如今银子少见,大部分还是用大钱,能摸出银钱,还是随手就摸出让他去打探消息,那证明这个银锭其实并不是全部,肯定还有更多。

叶青釉原本想的是‘钱财通神’,有了银锭,单拓肯定能够打听到东西,却没想到单拓却是不动神色的将银锭又悄悄推了回来,小声提醒道:

“小娘子,不合适。”

“人家是捕头,先说是不是能一定知道案中的一些小事儿,就算能知道,如今人家站在庭中,多少双眼睛都盯着,给他送了银钱,其他人又分不分?到时候不分,难免就惹上小鬼。”

单拓虽然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聪明人,可活了这么久,也见过不少的事儿,也经历过一些类似的事儿,所以此时才开口提醒。

叶青釉一愣,也知道这是自己心急,有了些纰漏,定了定神,确定自己脑子清晰一些,这才又想了一个法子:

“那我刚刚听到捕头说要找人去城外义庄里面认人,你就说你认识春红的爹,随着人一起去,认不认人脸不要紧,主要是同当时收敛病患的知情人打听些当时的事情。”

捕头说的是找几个人辨认,那就代表肯定不止一个人,单拓一起去不会耽误大事。

而且春红爹被打伤的事儿发生在城外,能被送到义庄,中间肯定有不少接手过,囫囵知道大概是个什么情况。

这回,单拓没有反对。

而叶青釉则是又将那一小锭约摸二两银子的银锭递了过去:

“单叔,外面打探消息手头不能没有银钱,你先拿着用。”

怕对方不收,叶青釉特地低声再道:

“不用推脱了,现在这里人多,我回家中等你的消息。”

一个正当年岁的小娘子消失,而且还是旧友,说不担心,不想抢回些时间肯定是假的。

单拓这回没有推脱,将旁人甚至有些无法看清的小锭银子握在了掌心,这才随着不停叫喊唤人的差役走了。

叶青釉勉强扶起仍然面色恍惚,时哭时笑的吴锡平,这才朝着一直站在院子中央的那位中年捕头行礼,作出一副胆小的模样,怯怯道:

“这位官人,我阿兄有些要疯了,我呆着也害怕的紧,能不能......”

正在被边上差役吹捧的捕头已经有些飘飘然,瞥了一眼,发现是一个有些疯癫的青年人,还有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娘子后,也失了兴致,随意挥了挥手:

“走吧。”

叶青釉心中一喜,拉着浑浑噩噩的吴锡平就要走,却又听到捕头说道:

“等等。”

虽然今日不是做什么亏心事,只是小瞒了一些东西,可真的听到被叫住,却又是另一种感受。

叶青釉心中一惊,回头后才听清中年捕头后半句话原来是:

“走前记一下姓名籍贯家住何处。”

“你阿兄是这户人家未成婚的夫婿是吧?以后若是有事情,还是会有差役来寻你们的。”

叶青釉怔愣几息后,瞬间了然——

这话的意思,不但是说本案如果有什么疑点会来问询。

也是在说这户人家基本已经算作是没有人,如果之后陈父能活,陈氏被抓.....亦或是春红有何事,亦会有所告知。

如果说原先叶青釉记忆力对差役是贪污,腐败,搜刮民脂民膏的刻板印象,如今,却又有了些改观。

瞧,人家也知道些定数常理,知道如何办案,留存何种线索,又为之后破案做足准备。

所以说,世间哪有绝对的蠢人呢?

叶青釉心中难掩叹息,在另一个小差役处留了吴锡平的名字以及吴家的位置,这才扶着吴锡平去了自己家。

吴家没有回答口信,可吴家两夫妻都是实诚人,知道必定不会不来,除非压根就不在家中。

这样的话,自然不必去吴家。

况且吴锡平如今这样,还是得先去镇上也才好找大夫,不然送去吴家,又得劳累大夫跑上一趟,这雨天里路滑,她扶吴锡平已经很小心往家走都险些摔跤,不知有什么变数。

两人一路走,小雨一路漂,吴锡平一路哭哭笑笑。

叶青釉愣是在雨夜里冒了满头的汗,才将人带回了家。

可进门还没进屋,就又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

屋内点着灯,还有人声说话,显然是有客。

而这声音的主人给叶青釉送过瓷,叶青釉再熟悉不过,赫然正是.....

“吴老弟,你什么都别说了,这事儿我们一定替你想想办法!”

叶守钱的声音难得有如今声势的时候,声音清晰的从屋内传出,飘进叶青釉的耳朵中:

“你也别说什么借不借的,咱们多年的朋友,难道还能要你什么息钱吗?”

叶守钱的话并着些许妇人的哭泣声,叶青釉细听,那道声音有些陌生,肯定不是白氏。

叶青釉下意识就看了一眼边上如今还是面相痴傻的吴锡平,扶着人抬步进了屋子。

屋内的人似乎已经聊了有一会儿,见到叶青釉带着吴锡平出现,顿时有些惊的说不出话来。

吴匠人最先站起身,朝着才一会儿不见,模样却大有不同的吴锡平问道:

“锡平,这是怎么回事?”

吴锡平自然不可能回答自家老爹的话,叶青釉只得原原本本的将事情讲了,才说道:

“......锡平哥儿有些,有些疯了。”

是真的疯了。

只要是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而在场的人听到‘吴家’‘死尸’‘陈氏带着银钱私奔’‘春红爹被打伤躺在义庄’之后,脸色也没多好。

吴王氏原本就在哭,此时更是停都停不下来,白氏害怕的厉害,也在默默垂泪,另外两个大男人也是满脸骇然。

叶青釉当然没有空等着别人给自己一个结论,当即就追问道:

“吴叔,你们在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今日锡平哥儿今日会追到陈家去?”

吴匠人脸上的骇然还没褪去,听到叶青釉的发问,面上多了些灰败之色。

叶青釉在等回话,可她也万万没有料到,吴匠人夫妻知道的事儿,甚至比她还要少。

吴匠人说的,正是他们父子在春红‘走后’,套车往北方走,也是在途经府衙关口出城的时候,父子俩见人人都掏出户碟出城才想到每个人出关其实都是要有凭引,而且几乎都有留下出城时间。

他们原先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有找官兵打听打听。

哪怕官兵不记得春红,但凭引上总会留下出城时间,他们使些银子,总能打听到些东西,到时候也能算算春红的脚程,算算到底走了多远,他们到底该怎么追。

可这不查不要紧,一查就发现了大事情。

必经的关口居然没有留下春红的凭引!

父子俩当即有些慌了,当还没有失去理智,两人呆在府城思虑了半天,最终想出两种可能——

一,春红没有过关出城,而是通过某些黑道,想北人不靠户碟,愣是可以走到南地一样,也通过这个少之又少的可能,一路往北走。

二,春红......压根就没有出城。

可这两种怎么盘算,基本都是不可能的事儿。

先说前者,春红一个小娘子,容貌也不错,走黑道就是容易出事儿。

而且黑道上的艰辛,几乎可以用‘一路跋山涉水’来概括,一路还要躲着官兵,这不是一个小娘子能吃的苦。

若是被陈氏逼迫,有那劲儿,还去什么舅家,直接来吴家不好吗?

总归是要成亲的俩孩子,况且吴王氏素来疼爱春红,准婆媳有过几次见面,那彼此之间都是赞不绝口,陈家里后娶的陈氏闹得厉害的时候,吴王氏还去帮着撑过几次腰......

甚至,父子俩带回春红消失的消息,吴王氏也是哭的最最伤心的人。

这一家子,怎么不必没有见几面的舅家更好?

所以,春红走黑道也要去北地投奔舅家的事儿,怎么想都是不靠谱的。

而后者,那问题就更匪夷所思了。

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没有出城,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不见了,那能去哪里?

想了半天的父子俩下不了决断,也想不出缘由,只得先行返回。

原先父子俩商量的是,吴锡平再去陈家,这回不找陈氏,找春红爹或者春红阿爷打听打听,看看究竟是个怎么回事儿,就在龙泉寻找春红的踪迹。

而吴匠人找旧友借些银钱,一定去春红舅家将人带回来。

“我原先最多想的是,舅家没准就是个恶戚,人总是还在的,给了些银子,一定能将人带回来.......”

吴匠人的眼也有些红,整个人像是脱力一般,跌坐在椅子上。

他们家原先猜春红舅家是恶亲戚的时候,就将家中老屋窑口还有攒的瓷器全部都给卖了,就等去春红舅家将人带回来。

可如今没有出府城,来回折返花了一笔,打听消息花了另一笔,晚些去寻压根没有踪迹的春红舅家又要用上大银钱,更得留下一笔给吴锡平在龙泉当地寻人。

怎么算,银钱都是不够用的。

他们今日来借银子,不是他没眼色,一定要来找旧友借银钱,而是真的凑不出来,又恰巧知道如今叶守钱日子好些,能住上大宅院,这才贸然叨扰。

吴匠人无神,吴王氏也是真心伤心,哭的厉害:

“天杀的,我苦命的孩子,我苦命的春红.......”

“就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等着这月一过,本该是嫁到咱家来有个清闲日子的.......”

听者伤心,闻着落泪。

叶青釉想了想,叹了一口气——

那今日吴锡平出现在陈家的事儿已经很是清楚明白。

原本吴家人心里没准就有些不好的猜测,吴锡平进了门发现没人,到处翻找之下,更是惊骇,自己吓自己,将自己有些逼疯了。

叶青釉没再说话,走到自家也有些红眼的爹娘身边商量几句,去了里屋,开了白氏的钱匣子,取了一封足足二十两的银钱出来,递给了尚且还算是有些清明,但精气神明显萎靡下来的吴匠人手中:

“吴叔,现在说什么都是假的,你能当初在咱们分家的时候给咱们送工具,送泥,救咱们于水火,现在咱们自然也应当力所能及的帮帮您。”

“这钱您先收着,不必着急还。”

吴匠人出走几日,不明白龙泉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晓听旁人说叶守钱又有了赚钱的门道,这才来叨扰,那里能知道居然赚了这么多的银钱,登时有些骇然。

说不眼红,那肯定是假的。

可此时的眼红,却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因为这份恩情!

早些年若没有叶守钱救他,他吴老三早就成了窑里面的亡魂,现在一家子想要找回媳妇,却还是叶老哥出手相助!

好啊,好啊,早说他叶老哥不会就这么待在叶家当牛做马一辈子,现在分了家,真是最最对的一件事了!

吴匠人泪流不止,叶守钱只重重拍了拍老兄弟的肩背,其余的,一句话也没有说。

一屋六个人,四个长辈都在哭,还有一个晚辈还在哭哭笑笑,疯疯癫癫。

此时天刚蒙蒙亮,叶青釉只得自己出门又去找人捎口信,去请隔壁街回春堂的坐馆大夫。

那里料到,大夫还没来,脚程极快的单拓居然先一步找了回来,满头大汗的进门,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我打听到的消息,陈家那位名为‘春红’的闺女,还真被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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