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剧烈呕吐的眩晕和撕裂般的惊惧中沉沉浮浮,如同漂浮在绝望的黑色粘稠血海之上。
视线再次艰难地聚焦回自己的掌心。
那两颗东西……那颗刚才似乎眨动的眼球……它们……究竟来自何处?来自谁?渺风那个疯子……她到底用了谁的眼睛?一个“人”的眼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脱离躯体的情况下……还会有知觉?还能……眨眼?!
一股更冰冷、更刺骨、几乎要将骨髓也冻裂的恐惧,像带着冰棱的毒蛇,从掌心沿着手臂的神经,凶猛地盘旋而上,狠狠噬咬进他的心脏深处!
几乎在同时,车厢内狭小的空间骤然变得格外拥挤而空旷——仿佛有无数道无形的、冰冷的视线正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穿透而出,如同无数根冰锥,瞬间钉在了他的身上。
车窗紧闭,车内只有他一个人粗重痛苦紊乱的喘息和空洞的回响,可是……
咚。
一个沉闷的、短促的声响,如同一个重物轻轻落在车辆后备箱的金属底板上。
声音细微,却带着一种明确的撞击感。
不是幻觉!
温暖全身的寒毛在这一刻彻底倒竖起来,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疯狂尖叫!
他猛地扭头,视线像被无形的锁链骤然拉扯,死死钉向后排座椅与后备箱之间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隔板!
车厢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成实体,沉重得如同水银灌入肺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濒死的嘶啦声。
谁?什么东西在那里?!
咚。
又是一下!短促有力,带着令人牙酸的回音!比刚才更清晰,位置更靠前,就在隔板的另一面!像是什么东西……用关节敲击金属?
不!
也许是……手指?
黑暗中,那只躺在掌心、不久前才刚刚眨动过一次的、虹膜被刮擦过的左边眼球,似乎在温暖的注视下……
极其极其缓慢地……转过来一丝无法言喻的角度,僵硬地、空洞地……正对上了他那因极致惊怖而放大的瞳孔……
温暖掌心的眼球冰冷、滑腻,带着一种不属于活物的僵硬触感。
它微微凸起的视神经像一条僵死的蠕虫,贴着他的皮肤。他强迫自己盯着那浑浊的琥珀色虹膜,里面倒映不出他的脸,只有一片扭曲、晃动的黑暗,仿佛通往某个更深的噩梦。
每一次眨眼,他都能感觉到眼球内部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脉动,像一颗被遗忘在冰窖里的腐朽心脏。
“假的……都是假的……”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着喉咙。那撕裂灵魂般的痛苦回忆——渺风精心编织的、关于他至亲惨死的幻象——带来的灼热泪水早已干涸,留下的是冰冷的、被掏空般的理智。
恐惧的潮水退去,露出底下坚硬的、名为愤怒与绝望的礁石。他明白了渺风的目的:用极致的痛苦摧毁他的意志,让他成为另一个林兰,一个被操控的傀儡,或者……一个绝望的合作者。
渺风需要他。温暖此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虎精的怨气诱导、林兰的洗脑手环,这些都是在编织一张巨大的网,但网的核心,似乎还缺一个关键的节点。
而这个节点,渺风认为他温暖可以填补。渺风在逼他低头,用一种最残忍的方式。
“呵……” 一声短促、带着血腥味的冷笑从温暖唇边溢出。他不再看那令人作呕的眼球,而是猛地收紧五指,将它死死攥在手心,冰冷的球体硌得掌骨生疼。这疼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他抬起头,目光不再涣散,而是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穿透这间模仿病房的幻境囚笼。
墙壁上那些诡异的、仿佛随时会滴下脓液的霉斑,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和血腥混合的怪味,头顶那盏明明灭灭、发出滋滋电流声的惨白灯光……这一切虚假的布景,此刻在他眼中都显得如此拙劣可笑。
渺风想看他崩溃?想看他屈服于痛苦?
那他就给他一个“屈服”。
温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冰冷刺骨,直灌肺腑。他调动起全身残余的力气,朝着那片光影最不稳定的角落,朝着虚空中某个他直觉存在的“监视点”,用尽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如同困兽最后的咆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打!算!合!作!了!出!来!吧!渺!风!”
“出来吧渺风!”
“出来吧渺风!”
“出来吧渺风!”
吼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反复撞击、回荡,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却激起了预料之中的涟漪。
几乎是话音刚落,病房角落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开始剧烈地蠕动、沸腾。不是简单的黑暗褪去,而是如同煮沸的沥青,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阴影的中心向内塌陷,形成一个旋涡,随即,一个人影像是被粘稠的黑暗呕吐出来一般,由虚转实。
渺风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帽衫,脸上挂着他那招牌式的、看似温和无害的笑意。
但这一次,那笑意像是刻在面具上的纹路,僵硬得有些诡异。他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抑制的狂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
他本以为还需要更多“疗程”。那颗精心准备的“记忆之眼”,应该至少还要再折磨温暖几个轮回,才能彻底碾碎他的骄傲和理智。温暖此刻的“清醒”和“合作宣言”,快得超出了他最优的预计。
“温先生?” 渺风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柔,带着试探,缓步向前,道袍的下摆拂过冰冷的地面,却没发出一点声音,仿佛他本身也是这幻境的一部分,“你……终于想通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他紧盯着温暖的脸,试图从那苍白但异常平静的面容上,捕捉到一丝伪装或崩溃的痕迹。
温暖没有立刻回答。他慢慢摊开紧握的手掌,那颗冰冷的眼球静静地躺在掌心,被他刚才的用力攥握,似乎压扁了一点点,渗出一点暗红色的、粘稠的浆液,散发出更浓烈的腐败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