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呢……”
布灵顿的拖鞋踩着雨水，漆黑的伞在他的头上撑起，像个湿漉漉的蘑菇。
他望着精致的伞柄，站在漆黑的荒原废墟之间，莫名地有些出神。
矢口弓心不情不愿地跟在他的旁边，嘴里叼着棒棒糖。
这家伙总是挂着这样阴沉的神情，倒不像那种沉思间有着超越现实智慧的孩子，更像是受了委屈，一副让人讨厌的自卑样。
不用想就知道，自己和这家伙合不来。
“现在的m国称不上安全，圣纹协会还没离开，就算是探亲，也不是好时候。”矢口有些皱眉，也不知道凯特老大是怎么想的。
“前辈，你要的东西给你带来了。”一条鹿乃脚步响起，从后方不远处提着两袋牛奶追了上来。
“哦对了。”她从其中一个袋子里拿出了一块豆腐，递到布灵顿面前。
“这块豆腐，是为了庆祝你离开那个牢笼。”
布灵顿眯了眯眼，以他的知识库存量，瞬间就明白这是x国的老传统。
这本该是监狱人员出狱的习俗，寓意以后的生活就像这豆腐一样，清清白白，顺顺利利。
不过他的情况有些特殊，page sea不是关押穷凶极恶之人的监狱，仅仅只是为他所打造的牢笼。
可无论怎样，他为圣纹协会制造了圣纹驱动器，因为他，初代神首才会诞生，这双手早已经间接沾上了罪孽的鲜血。
page Sea是他的囚笼，此刻离开，他的人生忽然变得开阔，也变得迷惘。
就算没有源质的供给，他依然有两百年左右的寿命留存，相比普通人，这算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而接下来的时间，他想尽力弥补这一切。
“整座城市都毁灭了啊……你的老朋友可真有一手。”
矢口弓心看着满目疮痍的废墟，心情可没有布灵顿那么舒坦。
他在纽约生活过好长一段时间，大学也是在靠近郊区的哥伦比亚大学就读。
那时候哥伦比亚大学和纽约大学常有联谊，每到联谊期间，他的室友总是勾肩搭背地拖着着他去参加，和那些邻校的漂亮女孩喝的昏天黑地。
不过……
他扫了一眼地上的几根罗马风石柱，石柱表面被侵蚀的厉害，残破不堪，但依然可以预见其原本巨大宏伟的姿态。
这里以前是洛纪念图书馆，哥伦比亚大学的标志性建筑，仿照罗马神庙修剪的大型建筑，此刻也只余残渣。
“这就是天灾级Forsaken的战斗……”一条鹿乃也扫过无边的废墟，直至视线尽头，大地化为漆黑的荒原。
“如果不是他，会毁灭的不仅仅只有纽约。”布灵顿却很笃定，正如其名，每一只天灾级Forsaken都是行走的天灾。
“以黑山羊原本的破坏力，完全可以毁灭一整个大陆的一切陆上文明，靠着不断吞噬物质，它最终甚至可能毁灭整个人类文明。”
“是我的朋友阻止了它。”布灵顿固执地纠正“破坏是不可避免的，没有人无所不能。”
矢口弓心却不想再与他理论，毕竟现实就是如此，哪怕换做圣纹协会来处理这件事，整个纽约市依然会毁灭。
“黑山羊把有机物和无机物全部摄取为养分，这片土地……”布灵顿缓缓俯身，五指掠过干涸的地面，泥土几乎化作沙尘般的颗粒，地面裂缝间偶尔可见的小水洼里也蓄积着徐徐冒泡的恶臭黑水，被严重污染。
“还需要很久很久，才能恢复。”
他们徐徐向前，渐渐看到了发放物资对啊方舟党和聚集的幸存者。
纽约人口足有847.8万人，然而此刻，街道上聚集而来的人却仅仅数十人，相比于曾经繁盛的场景，反差巨大。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乱。人群开始不安地涌动，叫嚷声此起彼伏。
矢口弓心顿时警惕起来，他的任务是保护布灵顿，万一这个“人形超级大脑”有什么闪失，对他们的计划来说很可能是毁灭性的。
“你这个怪物！”
“就是你们毁掉了我们的家园的吧！”
“我的家人，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怪物才死掉的！”
人群包围着少年，碎石、垃圾，各种物品不断丢向痛苦跪地的少年。
鸣神我渡极力压制着自己，化作利爪的左掌深深抓如地面，漆黑的经络蠕虫般扭动，隐隐闪烁绿芒。
黑暗、红日、不熄的死灵之眼……
各种幻觉在他脑海深处仿佛沸腾，他仿佛走在漆黑的大河中央，月光映照河面，一条条大蛇的身躯挤满河道，如同一座座腥臭的漆黑拱桥。
他逆着河道前进，一会听到鸣笛，听到煮沸的锅炉发出刺耳的嗡鸣，一会又像是被发疯的群猴狞笑着追逐。
鹿乃和布灵顿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一个佝偻的身躯死死地抱着头，五指在地面上抓出血痕，被人群围在中间，状况看上去极度诡异。
灰色的衬衫被鲜血侵蚀，扭曲的脊骨像是爬行的巨型蜈蚣，无论是两侧，还是中央，都剧烈的蠕动着，不断钻破后背皮肤，撑起衬衫，像是要从这具躯壳的束缚中破体而出。
周围的人满脸惊恐，一边指指点点，低声咒骂。
几个方舟党的成员也神色紧张，已经拨通了联系电话。
人性便是如此，鸣神我渡压制着体内的恶鬼，却恰恰因此保留了大部分的人类姿态，身形依然是那个小小少年。否则，以protoLethe的凶威，这些人哪里敢停留此处。
人们只是刚刚经过巨大的灾难与悲伤，急需一个发泄口而已。
矢口弓心微微皱眉，圣纹协会神首猎刀洛狄和南原橘还未离开纽约，这一通电话，恐怕不出多久，他们便会杀来。
届时，若是布灵顿被发现，他没把握护住他。
“快走。”
他低吼一声，正要拉住布灵顿，后者却已经冲了出去。
“滚开！”
他大步踏出，漆黑的水洼印照着那决绝的眼神。
一个正在起哄，手里还捏着石头的哈基黑被他当场踹倒，虽是圣纹者的身躯，他的身体强度却像是没有丝毫提升，只是将哈基黑踹得摔了个趔趄。
“滚开滚开！”
他推开满脸涨红愤怒不已的白人阿姨，像枚利剑般穿透人群，站在了少年的身前。
污泥，石子，一瞬间不断落在他的身上，脸上。
他的眉骨被一颗石头打得皮开肉绽，密集的攻击让他几乎睁不开眼，却依然一步不退，像只大鸟般默默承受着剧痛，深红色的血沿着额头滴落。
“布……”
微风吹动赤红的风巾，拂过脸庞，带来烈焰灼烧一般的触感。鸣神我渡像是恢复了一瞬间的清醒，却沙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该死滴！你为什么要偏袒这个怪物？纽约就是被这种家伙毁掉的！”
一个老白男面目狰狞地握着手里的大号猎枪，颤抖着对准了面前的鸣神我渡，却被布灵顿挡在了枪口之前。
不少小黑此刻可能只是起哄，想要发泄不满，他却是亲眼看着那些黑山羊幼崽撕咬啃食着自己的家人。
他的瞳孔几乎要喷出火来。
那些怪物像是争夺玩具一般将他的家人们从车里拖出去，互相争夺，抓住四肢，撕扯得四分五裂，任由他开火攻击，依然毫发无损，反而扭头看着他，露出渗人的咯咯冷笑。
那绝望的场景，不管是他，还是别的很多人，都在不久前，确确实实的经历过。
漆黑的血，漆黑狰狞的脸……他绝不会认错，眼前的少年模样不过是是伪装，这家伙和那些杀死自己妻子女儿的怪物一模一样。
“让开！”
他的面部抽搐，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之上。
“不！”布灵顿看着空洞的枪口，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想过自己可能会死。
可他已经活得够久了，活的那么苍白，而无力。
“谲夜，你一直承受的……”
“就是这样的世界吗？”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庞大的悲伤无声的裹挟一切。
他被尤特克注入的血样剂量很少，一方面是因为他的体质贫弱，无法支撑过强的改造，另一方面也是圣纹协会刻意的限制。
他的心并未因力量而扭曲，他只是略微踏步，一脚迈入漆黑的污泥，却从没真正理解……污泥深处，挣扎着想要改变一切，却不断沉没着的人们。
他是个科学家，在客观的角度看来，变成Forsaken只是一种手段，为了在这绝望的复仇之路走下去，活下去，提高生存的容错率。
可他却忽视了一点，变为怪物，所要背负的，心的缄默与悲伤。
从变为Forsaken开始，那些属于人类的，珍贵的东西，将会不断消逝，直至空白。
“你们根本不明白……你们压根不明白！”
“是他打倒了黑山羊！是他救了你们这些混蛋！没有他，你们这些该死的土拨鼠早就被黑山羊吃掉了！”
布灵顿用力握拳，这世上没人明白，没人理解，成为骑士的同时，又成为怪物，抛弃人类的身份，那个男孩心底的绝望与悲伤。
人们只在乎他救下了多少人，只在乎他们介意的事物，就像那条新闻里，民众指责着跳河捞起自杀女孩的大叔摸到了女孩的胸部。
人类从来都是如此，6600万年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无法相互理解，愚蠢而自以为是，只需要小小的情绪，就足以遮蔽所有理智的思考。
“我是……他的朋友！”他喘着气，似乎是数百年来，很久没这么用力，这么声嘶力竭地呐喊。
“给我滚开！”
“你在说什么呀！我根本听不懂！我只知道，他和那些黑色的家伙一样，都是怪物！”
“把我的家还回来啊啊啊啊！”
老白男却不管那些，他同样嘶吼着，狰狞与愤怒瘟疫一般传播。
他像只绝望的老狮般嘶吼，猛地扣下扳机。
同样拔枪的还有周遭众多因为这场灾难，因为Forsaken而失去珍贵之人的人们。
“嗖嗖嗖！”
然而，箭矢破空而至，每一颗子弹都在半空中被飞行的箭矢或是截停，或是弹开。
“真是能找麻烦。”
矢口弓心踏步上前，头也不回，顺带着一箭射向身后。
一个方舟党员正在录像，大概是要通报上级的意思，然而箭矢却瞬间将手机屏幕贯穿，锋利的箭矢擦破他的手掌，瞬间血流如注。
“打小报告可不好”
他本不想出面，方舟党的人太多，他没法好好隐藏面目，如果自己的脸被拍到，很可能导致圣纹协会对凯特起疑。
“谲夜！谲夜！”
布灵顿的手按上了我渡的肩膀，后者滚烫的可怕，整个身躯都在微微颤抖，像是被烈焰烤得炽热的雕塑。
“你……”
他看着逐渐从衬衫下方刺穿血肉的骨刺，一排排骨刺散发着无声的电磁场，似乎是在对各个方向的Forsaken发出某种信号。
“你把lethe石板搞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