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也跟着上了救护车，静静地陪在韩世川身边。她在上车后，已经第一时间电话联系好了省里的专家，对方答应明天一早出发，大概中午时分可到，下午就能手术。
韩世川的电话突然响了，一看是韩宇打来的，顿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挂了。陈雪问他怎么不接电话，他埋着头说：“宇儿打来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回个电话吧，免得他担心。”陈雪劝道，“就说回宜江办事，免得大叔和阿姨也跟着胡思乱想。”
韩世川还在沉思时，韩宇再次打电话进来，他强打起精神，清了清嗓子说：“宇儿，放学了吗？”韩宇说：“放学了，刚到家。爸，你在哪儿呢，妈怎么手机关机了？”
“哦，你妈跟我在一起呢，她手机没电了。”韩世川开始编织谎言，“我跟你妈在回宜江的路上，家里有些急事需要马上回去一趟，没来得及跟你说就走了。你也记得跟爷爷奶奶讲一声，就说我们办完事马上回来。”
韩宇迟疑道：“怎么这么突然？我找我妈有事，你把手机给她。”韩世川一听这话，立即瞪大了眼睛，但他迅速开动脑筋，停顿了几秒钟，方才继续说道：“不巧，你妈刚刚去卫生间了。那个……你吃饭了吗？哎呀，火车马上进隧道了，手机没信号……喂、喂……还能听见吗？待会儿再聊啊。”
韩世川啪一下挂了电话，失魂落魄般望着沉睡不醒的刘娜，双手捧着脸说：“这孩子敏感，肯定很快就会怀疑我刚才跟他说的话。”
果不其然，韩宇听见对方挂了电话后，便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不对劲。”韩勇听见他的嘀咕，问什么不对劲。他忙说：“没什么。对了爷爷，爸和妈回宜江去了，在火车上。好像事情挺急，没来得及跟您说。”
“什么事这么急啊？也不说一声就走了。”韩勇问道，韩宇想起韩世川刚才打电话时声音不正常，又开始思忖父亲到底在瞒着什么事。
“陈雪，谢谢你帮忙联系省城的专家。”陈雪苦笑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说这些。虽然你答应给刘娜做手术，但我还是要批评你。你是个医生，应该知道刘娜的病有多严重。我说你怎么就由着她的性子来呢？这样会害了她呀。”
“我不知道。我也劝过她好多次，可她不听。”韩世川声音低沉、沙哑，“她不希望自己的身体动刀子，想要通过保守治疗……这些话我是跟你说过的。”
陈雪叹道：“她这次突然晕倒，肯定与她的病情有关。希望手术还来得及吧。”韩世川猛地瞪大眼睛，眼眶红了，眼球上闪烁着晶莹的泪光，无力地摇头说：“不会的。娜娜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韩桂芳回到家里后，像个木偶似的坐那儿，许久都一动不动。韩宇今天放学时，顺便将韩美林接走了。韩勇刚打来电话，说是明天早上直接送韩美兰去学校，今天就不送过来了。
徐若兰去给韩桂芳倒了杯白开水：“姐，我知道你担心娜娜，我也担心。但世川是医生，他和陈医生这次陪同娜娜去县医院检查，娜娜是个好人，好人会一生平安。”
“我怎么觉着川儿有事瞒着我们。”韩桂芳突然说道，“不对，娜娜的身体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他们一直没有跟我们说实话。”
徐若兰紧蹙着眉头：“可娜娜看起来好像精神状态还蛮不错啊。”韩桂芳却感叹道：“好你个韩世川，小时候那么听我的话，什么事都跟我说。现在长大了，竟然敢瞒着我了，等他回来，看我不……”
“你又在骂谁呢？”谭启发推门而入，打断了韩桂芳，他看到徐若兰也在，顿时愣道，“若兰，什么时候回来的？”
“姐夫，下班了啊。”徐若兰告诉他自己是今天早上回来的。谭启发忙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哎，怎么不见兰兰，她没跟你回来？”
“兰兰被宇儿放学时接过去了，说是晚上就住那边，明天一早直接去学校。”徐若兰解释，谭启发这才意识到韩桂芳脸色不对劲，想起刚进门时听见她在骂人，于是诧异地问道：“若兰，这是谁惹你大姐生气啦？”
徐若兰尴尬地笑了笑，将目光转向韩桂芳。韩桂芳没有给他好脸色，双目阴沉地说：“娜娜今天在店里帮忙的时候晕了过去，川儿已经送她去了县医院。”
“什么？”谭启发大惊失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突然想起刘娜的病情，瞪着惊恐的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
韩桂芳见他半天不吭声，又见他脸色不对，顿时心生疑惑，盯着他的眼睛问道：“谭启发，你是不是也知道点什么，故意瞒着我，没跟我说？”
“我、我……”谭启发面对她审视的目光，一时间也语无伦次起来，但随即又笑道，“桂芳，你看你又胡思乱想，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韩桂芳突然站了起来，对视着谭启发，以一种极度严肃的口吻质问道：“谭启发，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刘娜生病了？”
“纸包不住火啊。”谭启发沉默了半晌，艰难地叹道，“我也没想瞒着你们，是川儿不让我说……几个月前，我就知道了刘娜生病的事……她被检查出了乳腺癌……”
韩桂芳和徐若兰从他断断续续地讲述中，渐渐获悉了真相，浑身一阵发冷和抽搐，感觉整个身体蜷缩在了一起，被压抑的心脏随时都可能会碎裂。
“你……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能瞒着我这么久……”韩桂芳颤抖着，拳头无力地落在自己胸口上，“娜娜病了这么久，我们竟然都不知道。谭启发，你就不是人，我要跟你离婚。”
谭启发有些懵圈，支吾道：“这……这怎么又……又提到离婚了呢！”韩桂芳咬牙切齿地骂道：“娜娜都病成这样了，你还在当好人。你装了一辈子好人，到底累不累啊？”
“我帮他们藏着这个秘密，能不累吗我？”谭启发声音不大，但充满了委屈，“川儿不想让你们知道娜娜病了，是怕你们担心。你们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可怜他，还是能帮到他？又能为她做点什么？你们什么都做不了，我也做不了。”
他埋着脸，脑子一阵麻木。顿了顿才又接着叹道：“娜娜是个要强的人，她不想任何人知道她病了，不想大家可怜她，也不想做手术……我劝过他们很多次了，可没用……”
徐若兰也感觉自己快要窒息，想起一直以来都以笑脸示人的刘娜，竟然患了这么严重的病，而且还把所有人瞒在鼓里，她的心情也跟韩桂芳一样不好受。可她此时比韩桂芳要理智一点，劝道：“姐，别生气了。姐夫有他自己的苦衷，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
韩桂芳没有继续争吵，呆呆地坐在那儿，脸上青一块白一块，依然难看。谭启发抓着她的胳膊：“桂芳，你也别再生气了，气坏了身子怎么办？这个家里，你要是也有个什么事，那就完蛋了。”
“是啊姐，你别生姐夫的气了。姐夫答应了世川，替他瞒着娜娜的病情，也是没办法的事。”徐若兰在一边劝道，“姐夫、姐，娜娜现在住院了，我们能不能帮她做点什么？”
谭启发立马说道：“对对对，我得赶紧去县医院，世川一个人在那儿，怕是忙不过来，有个什么事，我也能帮忙搭把手。”他说着就要出门，却被韩桂芳叫住，然后转身去屋里取出张银行卡塞进他手里：“给川儿，用得着。”
谭启发什么都没说，拿着银行卡就出了门。徐若兰跟在后面送他，同时大声喊道：“姐夫，慢点开车，有事打电话回来。”谭启发头也不回地说：“我没事。你赶紧回去陪你姐吧。”
谭启发离开后，徐若兰回到屋里，见韩桂芳还站在原地，于是冲她笑了笑，挽着她的胳膊说：“姐，你就别担心娜娜了。我相信吉人天相，她不会有事的。”
韩桂芳叹息着转身坐下，无力地说：“娜娜得了这么严重的病，我能不担心吗？想起来就生气。你说你姐夫平时那么清醒的一个人，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就糊涂了呢！”
“姐夫这个人嘛，是个老好人。”徐若兰笑道，“要是换作别的事情，他肯定早就跟你说了。可这次的事特殊，不跟你说，也是怕你担心。万一爸妈也知道了，肯定更受不了。你就原谅姐夫这一次吧。”
“原谅不了。”韩桂芳脱口而出，“等他回来，我非得给他点颜色看看。就算不离婚，也得让他长点记性，看他还敢不敢知情不报。”徐若兰笑道：“你也是刀子嘴豆腐。姐夫那么好的人，看你也不忍心对他下狠手。”
“我不忍心对他下狠手，但忍心对你下狠手。”韩桂芳说完，就作出要对她动手的样子。一时间，屋里再次传出欢声笑语。
午夜时分的沧水县人民医院，一片静谧。刘娜戴着氧气罩，依然陷入昏迷中。韩世川陪在病床前，注视着那张没有半点血色的面孔，回想起俩人这一路走来的风吹雨淋，心中一阵凄凉。
突然，门开了。韩世川以为是医生，回头一看，竟然是谭启发，顿时又惊又喜，立即起身迎了过去：“姐夫，你怎么来了？”
谭启发示意他小点儿声，看了一眼刘娜，问道：“情况怎么样，还没醒？”韩世川摇了摇头，然后被谭启发带去了病房外面。他感激又心疼地说：“姐夫，你没必要连夜赶来，一个人开那么远的车，怪辛苦的。”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能不过来吗？”谭启发表情凝重，“医生怎么说？”韩世川沉吟道：“等不了了，必须马上手术。本来打算送省城去，但考虑到娜娜的情况，免得路上折腾，陈雪帮忙联系了省城的专家，明天中午到。”
“是吗？那太好了。”谭启发听说专家过来给刘娜做手术，喜出望外之余，却又叹道，“你姐和若兰都知道了。我瞒不下去，只好跟她们说了。”
韩世川道：“说了就说了吧，反正早晚要知道的。”谭启发说：“其实在这件事情的处理方式上，我犯了非常严重的错误。我不该由着你们俩的性子来，你也不该由着娜娜的性子来。我现在想来就觉得后怕。娜娜患的这个病，我查过了，越是早做手术，风险越低。我就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一直拖到了现在……”
韩世川理解他的心情，但又问道：“你叮嘱大姐和二嫂了吧？千万别跟爸妈提起娜娜的病。”谭启发苦笑道：“这还用你说。放心吧，她们都是接受过保密工作培训的，爸妈不会知道。”
韩世川笑了起来，看了一眼时间：“姐夫，你出去找个地方休息吧，开了这么远地车，也累了，没必要跟我在这儿耗着。”
“不，今天晚上我留下，你去睡一觉。等明天专家来了，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是今天晚上不休息好，明天哪有精神。”谭启发考虑的很周到，韩世川却说：“我没事，晚上就趴在床边上眯会儿。姐夫，你赶紧找个地方歇着去吧，休息好了，明天早上再过来。”
谭启发拗不过他，只好挥了挥手说：“行，那你也歇着去。对了，你大姐让我把这个给你，以备不时之需。”
韩世川看见他递过来的银行卡，连忙拒绝：“姐夫，你这是干什么？用不着，你带回去还给大姐。”谭启发硬生生地将银行卡塞进了他手里：“我知道你不缺钱，可这是你大姐的一番心意，你必须拿着。”
“我不能要。”韩世川还要拒绝，谭启发正色道：“要还的话，你就自己回去亲手还，我可不当这个中转站。川儿，我们可都是亲戚，亲戚之间有事，不能睁只眼闭只眼吧！”
韩世川握着这张薄薄的卡片，却感觉似有千斤之重。他目送着谭启发离开之后，转身回到病房，望着婴儿般熟睡中的刘娜，又看了一眼手里的银行卡，不禁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