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菁英发现这两天卢卡斯的状态有些不对。
以前他总是情绪内敛,一副沉着冷静的样子,遇到事情不会率先开口。
最近他却十分热衷于表达自己的想法,连话都变多了。
他会把自己在手机上看到的有趣视频转发给她,也会跟她分享今天的所见所闻。
就连他那个堪称标准的说话方式,都变得随意自然了许多。
卢菁英对此有些不适应,就好像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在极短的时间里,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可是她又无法阻止卢卡斯这么做,说到底,他的做法不能算错吧?
卢菁英确实会严格要求卢卡斯,给他制定各种各样的规矩,可那些“要求”与“规矩”,全都是有原因的。
因为有新闻报道,附近出现了拦路抢劫,所以卢卡斯必须早点回家。
因为卢卡斯最近肠胃不适,所以最近要避免在外用餐。
她总是这样做的,卢菁英想要给孩子正确的教导,务必让他不会偏移人生的正轨。
尽管有时候会掺杂一些个人的倾向,也是理所当然——孩子的培养总是不可避免地受到家长的影响。
卢菁英不想卢卡斯踩上自己以前掉过的坑,当然会竭力阻止他的部分选择。
于是,面对着只是变得外向一些的卢卡斯,卢菁英没办法说出任何指责的话。
她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止卢卡斯,向她分享自己的快乐。
不如说,在收到卢卡斯转发过来的视频、听到他诉说的各种经历时,卢菁英的心情还有点复杂。
虽然成熟稳重是件好事,但是,看到卢卡斯每天都这么高兴,她身为母亲,又怎么可能不高兴?
她以前是不是对卢卡斯约束太多了?以至于让他丧失了很多孩童时期该有的乐趣?
只是卢菁英刚有了这样的想法,卢卡斯就给她整了个大招。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卢菁英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处青筋直跳。
卢卡斯此时整个人看上去灰头土脸,或许用“黑”头土脸来形容更加准确。
他和陶慎行一起站在院子里,鞋子和裤腿上全是泥点,手上的泥土更是干得结块,手一搓都能掉下一层灰。
两个人的脸颊上也沾了不少灰,与其说是像花脸猫,不如说是像大马猴,连卢卡斯头发的颜色都暗淡不少。
向霁日扶着额头,看向陶慎行:“你解释下。”
陶慎行还想挠脸,一看指甲里都是泥土,赶紧缩回了手。
“就是,之前不是摘了不少菜嘛,地不就空出来了,我问了老爸,他说可以先把地翻一翻,再混点儿肥料进去。”陶慎行说道。
“卢卡斯说他也来帮忙,我们就去仓库找肥料,那个草木灰放在架子上,我们拿的时候,没想到它的口没扎严。”
“洒了?”向霁日也有点头痛了。
“洒我们身上了,”陶慎行老老实实地说道,“本来我们想把身上的灰拍掉,可是又不想浪费,就挪到院子里去拍。”
“拍完我们站在菜地边上,想冲洗一下,结果那个水管不知道怎么回事堵住了,我去看的时候被滋了一脸水,卢卡斯去关水龙头的时候又摔了一跤……”
向霁日长叹一口气:“慎行,你是十八岁,不是八岁。”
“这也不能怪我啊!”陶慎行说得理直气壮,“而且我八岁的时候也没做过这么傻的事!”
其实他们本来只是想着,卢菁英不喜欢卢卡斯给陶慎行打下手,那就两个人一起去种地。
卢菁英要是知道卢卡斯又被陶慎行使唤了,肯定会生气,到时候再让卢卡斯表现一下就好了。
现在这个情况,只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
“妈妈你不要生气,”卢卡斯很老实地低着头,“我这就去洗澡。”
“你当然要去洗澡!”卢菁英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这也太不像话了!你们当时就应该去洗澡!”
陶慎行得承认,卢菁英说得没错,只是他和卢卡斯看到对方成了“灰人”,觉得实在是太好笑了。
他们甚至掏出手机,拍了照片留念——人的思考方式,有时候就是这么离谱。
横竖都要洗澡,不如在洗澡前,好好把现况利用起来。
其实在院子里拍灰的时候,卢卡斯甚至提议,要不直接躺在地上滚几圈,这样灰洒在地上还更均匀些。
这个提议被陶慎行否了,理由是“这也太傻了”。
卢卡斯还挺遗憾,他一直遵守规矩,是个完美又优秀的孩子。
所以难得遇到这种极端的突发情况,陷入狼狈的局面,他第一反应不是困扰,而是有种从完美的外壳里解脱的感觉。
就好像鸟被放出了笼子,第一反应是展开翅膀。
即使羽翼展开到最大,也不会触碰到阻碍——那样的话,怎么会不想知道,天空的边际到底在哪里?
不过,天空是没有边际的,他也不能无所顾忌地去试探,所以才只是站在地里拍灰。
至于之后发生的事,真的只是巧合。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太邋遢了,率先跑进了浴室,等他洗完了出来,陶慎行还没从自己房间里的浴室出来。
他准备去找卢菁英,让妈妈看到自己已经洗干净了,恢复了原本干净整洁的模样,这样卢菁英应该也能消消气。
只是他刚走到客厅,就听到坐在沙发上的卢菁英和向霁日的对话。
卢菁英的语气里还带着点儿埋怨:“本来我还在想着,以前是不是对他管得太严了,结果,你看!”
向霁日安慰了她一句:“孩子们也不是故意的。”
“他要是故意的,那还得了!”卢菁英顿时提高了音量,“要不是你家孩子提的建议,卢卡斯他怎么会想到要去干这个!”
向霁日这回没顺着他的话说:“孩子们本意是好的,想帮点忙,只是弄巧成拙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卢菁英不乐意听她说这话,或者说,她不喜欢向霁日这个态度。
好像无论发生什么,对她来说都不是问题,她总能解决好。
卢菁英既是羡慕,又是无力,她永远也没办法像向霁日这样从容,因为她品尝过失败和绝望的苦涩。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向霁日这样的人从她身边经过,大步前行,她却裹足不前,惧怕着前方的黑暗,也不相信自己能够迎来光明。
卢菁英的声音尖锐了几分:“什么叫不算什么大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下次情况更严重了要怎么办?”
“都是你家孩子的错,是他把卢卡斯带坏了!”
卢卡斯忍不住了,他开口喊道:“妈!”
卢菁英下意识转头,就看到卢卡斯冲她跑了过来,大声说道:“这不是陶慎行的错,是我自己要帮忙的!”
他吸了口气,语气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决:“我没有被带坏,陶慎行是我的朋友,你不能这么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