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家整饬蓟镇可还顺利?\"
不知过了多久,天子清冷的声音悠悠响起,惹得暖阁中的武将神情一肃,不约而同的看向为首的卢象升。
虽然天子此前是让卢象升和在西南立有大功的洪承畴共同整饬蓟镇,但不知晓是不是早先得到了天子的授意,亦或者志不在此,政治经验相对成熟的洪承畴对蓟镇整饬并不上心,只是负责与户部和兵部洽谈对接,而具体的整饬措施却是由卢象升一声操办。
此次回京述职,天子也是将洪承畴忘于脑后,以至于军中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些许谣言,怀疑洪承畴是否已经\"失宠\"。
\"回禀陛下,仰仗于诸位将军齐心协力,军中顽疾大多被肃清,吃空饷的占役也被清退,军中士卒面容焕然一新。\"
在朱由校的审视下,卢象升拱手回应,眼眸深处也随之涌现一抹感激。
若不是得到了天子的大力支持,就凭他这\"兵部郎中\"的身份,军中的那些兵痞子,尤其是世袭罔替的将校们,有的是办法搪塞他这位\"外来户\"。
自戚少保之后,朝廷屡次试图整饬蓟镇,最后尽皆落了一个不了了之的下场,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这些兵痞子从中推波助澜。
\"如此甚好,\"满意的点了点头之后,朱由校猛然改变话题,神情冷峻的询问道:\"卿家如何看待辽镇建奴以及各自为战的蒙古鞑子?\"
尽管辽东战场紧张的局势已是得到了极大程度的缓解,号称\"百战百胜\"的努尔哈赤也接连折戟沉沙,但后世史书上的种种仍像是一颗巨石,牢牢压在他的心头之上,让他喘不过气。
他心中隐隐有种直觉,困兽犹斗的努尔哈赤必然不甘心在赫图阿拉败亡,其必会铤而走险,像原本历史上那样,舍弃重兵把守的河西走廊,转而突袭朝廷京师,化被动为主动。
\"建奴不事生产,粮草辎重皆靠战争掠夺,只要朝廷在辽东站稳脚跟,便可凭借庞大的国力,逐步蚕食瓦解其势力,最终令其不战而溃。\"听了天子的\"考究\"之后,卢象升便是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言辞。
毕竟他虽是简在帝心,但也猜不到眼前这武德充沛的天子是否会满意这等\"徐徐图之\"的保守法子。
\"蒙古诸部呢?\"
\"建奴和蒙古,是否有再度倾巢而出的可能?\"
不置可否的点头之后,天子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蒙古诸部,经过两百余年的内讧攻讦,如今已是一片散沙,甚至被那建奴骑到了头上..\"蒙古鞑子与朝廷对峙了两百余年的时间,哪怕如今势力大不如前,但暖阁中的气氛仍是为之肃穆了许多。
\"至于能否倾巢而出,臣觉得..\"
提及此事,卢象升只觉脑海中闪过一道电光,随即不敢置信的看向案牍后的天子,身躯为之轻轻颤抖。
哪怕时隔多日,但他仍是清楚记得,昔日他赶赴蓟镇走马上任之前,天子那番意有所指的言论。
莫非天子口中的\"倾巢而出\",并非指的是在辽东困兽犹斗,而是像昔日的蒙古俺答汗一样兵临北京城外?
庚戌之变虽然已经过去了七十余年,但彼时京师全城戒严,任由蒙古骑兵予取予夺的\"耻辱局面\"仍是被史书上完整记载,并传承至今。
可以说,让朝野震动不已的\"庚戌之变\"不仅直接促成了戚少保整饬蓟镇,还为日后的\"隆庆和议\"奠定了夯实的基础。
从太祖朱元璋开始,死而不僵的蒙古鞑子便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如今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的察哈尔部势弱,不断率众西迁,而漠南草原上的蒙古诸部皆以女真建奴为首。
假若那女真老酋真的丧心病狂,待到雨雪封山之际,领着麾下八旗和蒙古骑兵翻越燕山山脉,未尝不能顺利抵达蓟镇关外。
卢象升越想越是可能,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肃杀,心中生出了一丝紧迫之感。
以蓟镇现有的兵力,可不足以抵挡倾巢而出的建奴和女真诸部。
见眼前的肱骨之臣似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案牍后的朱由校轻轻颔首,并随手自如小山堆的奏本中抽出一封特意被他标注的奏本,交予卢象升翻阅。
\"辽东经略上奏,建奴在辽南兵败之后穷兵黩武,大有向辽沈增兵的迹象。\"
\"熊卿家怀疑,建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目的乃是靠近蒙古的铁岭和开原等地。\"
果不其然!
双手毕恭毕敬的将奏本交还,卢象升脸上的神情却愈发迫切,这铁岭和开原作为辽东重镇,其建立的初衷便是为了隔绝塞外的蒙古鞑子。
自正德年间开始,随着蒙古大汗的势力不断衰弱,靠近铁岭和开原等镇的领土已是归属于科尔沁部。
众所周知,那科尔沁部可是女真建奴的铁杆死忠。
\"建奴在辽南遭受重创,清河城又被朝廷复土,料想其短时间内不敢轻举妄动。\"
\"卿家应抓紧时间,尽快整饬蓟镇,补充兵力,断然不能给那建奴可乘之机。\"
轻轻敲击着身前桌案,朱由校眼神火热的直视眼前这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重臣,低沉的话语中满是深意。
依着他琐碎的历史记忆,皇太极千里突袭,取得\"己巳之变\"胜利,第一次兵临北京城外的时候,便是选择在了深秋十月,辽东即将大雪封山之际。
眼下尚未入伏,即便那努尔哈赤丧心病狂,朝廷应当至少还有半年以上的时间准备,否则未能建奴大军兵临蓟镇关外,沈阳城中的辽东虎贲便已经率先犁庭扫穴,踏平赫图阿拉了。
\"臣必当肝脑涂地。\"
闻听此话,卢象升起身郑重应是,其身后的武将们虽然仍是有些云里雾里,但也能感受到天子对于蓟镇的重视,同样是表情严肃的躬身应是。
为将者,不怕上阵厮杀,马革裹尸;他们最怕的,便是像之前那般蹉跎时光,任由凛冽的冷风和沙子磨平了岁月的棱角,却始终一事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