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子年(公元196年),六月十八日,冠军将军胡文才在去郿邬的路上被人当街刺死。
六月二十一日,河南尹蔡伯死于家中,蔡家老幼被屠戮一空。
六月二十二日,卫将军董皇遭遇到暗杀,暗杀者在酒宴之中下毒。
董皇的小儿子贪吃,在宴会开始前吃了一口肉羹,毒发身亡。
董皇因此逃过了这场暗杀。
整个司隶都笼罩在层层迷雾之中,明眼人都知道,针对董家的政治清算已经开始了。
投靠董家的文武百官人人自危,害怕自己遭遇暗杀。
京兆尹很快查明了这几起案件,这些案件系反贼张归元麾下的刺客们所为。
北军很快出动,在街上昼夜巡逻,保护长安的安全。
与此同时,司隶各县衙出榜安民,警告百姓们晚上不要外出。
贾文急匆匆赶奔郿邬,刚过渭水,渐渐的就感觉到了戒备森严。
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已经看到了三四拨骑马巡逻的禁军,都是全副武装,严阵以待,
郿邬外,已经扎下了一座大军营,董家的亲卫和拥趸们拱卫在咽喉要道,不放任何人进入。
阵法的轰鸣声响彻渭水两岸,十几种不同的阵法同时轰鸣着。
空中,地面,地下,各种形状的能量罩将郿邬笼罩其中。
贾文叹息一声,无需禀报,径直走进了郿邬。
此时此刻,董颖正在郿邬后院的猎场里打猎,贾文让人前去禀报,自己则站在猎场门口等待。
等了片刻,就听见一声苍凉的军号响起,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声音宛若雷霆。
一队人马疾驰而来,迎面一匹纯黑色的西凉战马,扬蹄飞奔,冲到了贾文的面前。
马上之人,正是太师董颖。
他穿了一身雍容华贵的锦袍,披着一件精致的皮甲,脸上的倦容难掩,眼中满是烦躁迷茫之色。
贾文注意到,虽然董颖的马术依然熟练,但是下马的时候,却需要人搀扶。
董颖身后,全是并州的将领,只有和这些出生入死的部下在一起,他才有安全感。
董颖看了看贾文,咳嗽一声,故作轻松地问道:
“小文,何事找我?”
贾文环顾四周,见没有外人,低声道:
“主公,我已经查明,刺杀胡文才,蔡伯和董皇的刺客不是张归元派来的。”
“动手的是关中豪族,他们暗中行动,想要嫁祸给张归元。”
董颖眼眸中闪烁着凶光,像是一头即将病死的老虎,准备拼死一搏。
病怏怏的脸庞之上,隐隐的带着一股威严,他盯着贾文,轻声道:
“不要声张,改日我要宴请百官,将对咱家动手的人揪出来,剜心喝血,烹而食之。”
“并州那里,局势怎么样了?”
贾文脸色黯然,叹了口气,说道:
“西河王氏投降了北海,半个西河郡已经易主,赵天祥兵临皋狼城下,相里家族正在和北海第二集团军死磕。”
“相里家族向朝廷求援,他们快顶不住了。”
董颖身体摇晃了一下,“扑通”一声往后倒,被侍卫们扶住。
他怪眼圆翻,呼哧呼哧喘息,瞪着眼睛看着贾文,喘息道:
“小文,你速回并州,并州需要一个主事人,我让白波贼出山帮助你。”
贾文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董颖,轻声劝道:
“主公,我们已经败了,咱们一起走吧,凭借着上党,太原,雁门三郡,咱们一定能东山再起。”
董颖眼睛里射出一团火一般的眼神来,啪地一声,他猛地站立起来。
蹒跚的身体,忽然迸发出一股凛然的气势,像一只野兽被人激怒了一样。
他的目光如同喷火,恶狠狠盯着贾文,厉声道:
“小文,他们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动手,就是想赶咱们走。”
“他们想要在天下人面前证明,我输了,他们赢了。”
“哼哼,我偏不遂他们的愿望,他们越想要赶走我,我就越要留下来,和他们斗到底。”
“输给张归元我无话可说,但我董颖永远不会输给这群鼠辈。”
他的声音充满了偏执和苍凉,仿佛啼血的杜鹃,丧子的乌鸦。
“我要留下来,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时刻恶心他们。”
“让他们时时刻刻都会想起,我刚到雒阳之时,他们摇尾乞怜的样子。”
“那神情,那表情,真的像一条条土狗。”
“哈哈哈哈……”
董颖狂笑三声,转头死死盯着贾文,眼眸中满是死气,道:
“小文,你去对付张归元,实在不行带领白波贼,进入太行山暂避锋芒。”
“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这里和他们耗着,看谁先耗死谁。”
“如果你能击败张归元,我封你为王。”
董颖忽然一个踉跄,强行用手扶住护卫,看着吃惊的贾文,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苍凉和疯狂。
“我输不起,西北人也输不起,历史不会给西北第二次机会,我绝不能退让,我决不能输。”
“我死也不离开司隶,死也不回并州,若我死了,小文你要和他们斗到底,决不能让他们赢!”
不断咳嗽的董颖很快被侍卫们抬回了宫殿,仓皇的样子,让贾文有些恍惚。
当年那个为西北人奔走呼号,追求正义和公理的戍边小吏;
那个为了替死去的乡亲们报仇,孤身赶奔草原刺杀单于的义士;
那个为了重振西北雄风,谋划二十年,赌上自己身家性命的主公。
现在已经死了。
他死在无法接受现实的痛苦中,死在了满眼虚妄的恐惧中,也死在了无颜再见并州父老的愧疚中。
贾文此时此刻,终于理解,为何楚汉相争之时,项羽不肯回到江东,不肯从头再来。
也许,从他走遍每一个村庄,将一位位父亲,儿子和丈夫从他们亲人身旁带走时,他就没有了退路。
此时此刻的董颖,在精神上已经孤立无援。
贾文叹了口气,西北人能走到这一步,是历史的必然。
当西北人承认关东豪族的统治权那一刻起,败亡的命运已经注定。
他转头看向郿邬,辉煌无比的宫殿群,如肿瘤一般盘踞在渭水两岸。
他转身离去,不再有一丝眷恋。
“西北人该迎接命中注定的结局了,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