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傅真武眼里，在篝火跟前载歌载舞的那些怪物，没有皮肤，腐烂的血肉一块块下坠而后又生长出来，格外恶心。
但在玄华眼里，却是朴素而又仙风道骨的老者们，两手垂在身侧亦或背在身后，用慈祥亲切的目光静待她们到来。
就当看到阿华好似没看到这诡异场面，面色平静上前行礼时，傅真武动作先行，拉住玄华的肩膀，只给了一个眼神。
话还没有脱口而出，玄华就已经行动起来！
现在的她们，并非颜染编排的那样彼此还有防卫之心。
因为同为墨家族人，背部毫无保留地交给对方，信任在此刻达到巅峰。
玄华甚至没有考虑过为什么傅真武给她使眼色后立刻动手，就已经毫不留情地将面前的老人斩作两截。
根本弱得不行。
也不知道拦在这里是什么意义。
两人看着篝火慢慢散去，其中那颗黑溜溜的石头从里面轱辘轱辘滚下来，被傅真武捡起后，周围好像瞬间安静了下来。
“什么也没有发生吗？”玄华拿出探灵灯，照在黑石头上。淡蓝色灵光笼着它，粗糙的石质表面罕见地反射出一道截然不同的彩色。
然而，除这以外，没有别的。
黑石头上没有灵气痕迹，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灵材。
就好像是路边随便的一块破石头。
“先带着吧。”
傅真武摸了摸后脑勺。
想将石头收进自己的储物法宝里。
“嗯？”
储物法宝没有反应。
“怎么了？”
她如实说给玄华听，让对方也试一次。
就这么交换着试了几次，确认这路边货色似的黑石头，的确无法被收入某种空间后，就只得揣在手里。
本以为有什么进展，结果杀完血肉人之后，两人在此等待了很久。体感上应该有几个时辰。
此方天地没有昼夜，始终维持着黑暗，只有走近才能照亮，叫人迷茫。
没有别的情况，又想离开这里，两人只有不断行走着，期望有天能找到出口。
食物、水分、睡眠。三者缺一不可的生活，就像普通凡人般被约束着。玄华满身不自在，傅真武却像是习惯了。
兜兜转转，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日子，终于在某个时刻，遥远的黑暗中传来低吼声，一两枚鲜红血腥的发光眼睛若隐若现，打破了这份寂静。
……
……
“这是第几次袭击了？”傅真武盘坐在草地上，显得有些疲惫。她也很难想象，自己抵达这个境界后，竟难得还有了疲惫这种感觉。
“不知道。”
玄华摇了摇头，只是将她一推。
“你休息吧，我先看着。”
现在的玄华已经不怎么再想着找出口了。她不得不全身心地应付随时可能从黑暗中冲出来的红眼怪物。
这些怪物藏身所有她们目所不及的黑暗中，即便朝着它走去，想要先发制人，却不论怎么走，都好像没有靠近过半分。
宛如时刻被监视，还要提防袭击，完全无法安然入睡的境况，都已经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或许一年？或许五年……
久到玄华竟然想不起来，灵舟撞上巨石的瞬间，那巨石有没有崩塌，亦或者掉了一点点碎屑。
能够像撞烂豆腐那样撞烂灵舟，巨石的材质绝对不一般。至少，是在外界找不到的存在。
那么，难道是界域中的人搞得鬼吗？
不尽然。
若是这样，界域有这般能力，不用借刀杀人也不用让仙人下场，就能覆灭如今的墨家。
何必忧心忡忡呢？
况且，玄华想，自己猜的没错的话，界域没有花费代价天降仙君毁掉墨家，就是为了引出背后的玄蒙教，来一次斩草除根。
哪怕只有一个漏网之鱼，大概所有界域仙族里当年的高层，都要辗转难眠。
哦，不。她们不需要睡眠，而是心魔难消，寸步难行吧。
这样那样的思考结合起来，就能明白，巨石肯定跟界域没有关系。
可这种材质，这般坚硬，而且能够将人引入如此境地的东西。记载历史区区八千年的外界，是不可能拥有的。
除非——
是八千年再往前不知多久，从岁月的源头开始回溯，传说中的超古代时期，以“会”为单位计算的狂乱大世。
彼时无凡人，所见皆天骄。
神丹妙药、仙器神兵不曾有断，日日层出不穷，你方唱罢我登场，就没有消解的一刻。
就连八荒圣妖都还不存在的，被人为抹去的历史。
“阿华。”傅真武才打盹不久，神情恍惚着醒来，“我睡不着……”
“这里不比外界，你即便是修行者，也必须休息——”玄华的思考被打断，微皱了眉，侧过头去，却见遍体红瞳的黑雾鬼怪卧伏在对方的背后，无声无息，却好像对她露出了笑。
瞬息里，两人脚下仅剩的光淡去了，黑暗笼罩过来，周遭的红眼拉近距离，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
“我应该是不行了，你拿着，自己去找找出路吧。”
傅真武几乎要合上眼睛，用着最后的力气把黑石头跟手镯全塞进玄华怀里。
便难以再动弹。
玄华紧抓着两样东西，另一只手则捏稳了对方的腕部。
她知道的，从一开始，这里就好像在汲取她们身上的某种能量，让她们像凡人一样需要吃喝拉撒。
逐渐的，一定会这样。
这种能量会被汲取殆尽。
而后，她们找不到逃离这里的出口，彻底死去。
但真的将要发生，玄华却丧失了理智。
她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被尽数撕碎，深蓝色的眼眸布满血丝。
从“小箐”死后，数十年来，再也没有过的，而今头一遭失控才发泄般，她对着傅真武怒吼道:“睁开眼睛！”
“你不是最黏师姐了吗，你死了让她怎么办？！她替你踏平傅家的那天，你不想看了吗——”
玄华拼了命地将人揽在怀里，用手去拨弄黑雾怪物，被其上不知何种物质捏造的怪异刺伤。
堂堂生神境巅峰的躯体，竟被划拉出无数道触目惊心的血疤。蕴含着丰富灵气的血液不要钱般往下滴落，傅真武身上有，黑雾怪物身上也有。
直至驱赶到最后……
玄华心怀不甘，精神遭到万倍冲击般，咬牙切齿着昏迷了。
“我怎么知道这俩孩子这么能耗！”
朦胧间，似乎有老者的声音浮现。
“她们太信任对方了。不过，真有趣，两个非亲非故之人，既非挚友，也非伴侣，却形同二人一体。”
不管是谁，能不能带我们……或者只有真武也行，带她出去吧……
“玄氏的后代，的确有资格拿走它。”
“能在此兜兜转转数十年而不疯，心性沉静到了极点。”
“赤子之心，忠厚老实，将牺牲看作生命终章，至纯至真。”
“你们都没有意见，那我能有什么意见？”
“好啊！好啊！就让她们拿走吧。”
玄华的意识就此中断，再醒来时，满身清爽，天光大亮。
没有随处参天的巨木，也没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现在正是白天，太阳还悬在头顶上，耀武扬威似的朝着她们笑呢。
“嘿嘿，你醒啦。”傅真武坐在一堆已经处理好的兽肉旁，笑得灿烂，“就等你啦，我的大厨。”
对，应该吃饭补充了体力……不对，没有饥饿感。
玄华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肚子。
回来了。
是，怎么回来的？
——另一边。
墨箐不知道第几次躺在村口百无聊赖。
感到屈辱的人王在旁伺候着扇扇子。
“阿染说话就没有靠谱过。不是说五天就能从磐天秘境里出来吗？这都一个多月了！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唉，要是阿华跟师妹出事的话，我要怎么跟阿晖和师傅交代啊……”
她真是恨不得替两人去历练！就像那个送孩子去学校，结果孩子迟迟未还，急得直掉头发的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