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如玻璃般破碎,扭曲的光影瞬间被拉直。
前一秒还是光怪陆离的镜像维度世界,下一秒,两人已经重新站在了公寓的客厅里。
“你们……”
加缪看到与苍崎橙子并肩而立的陈羽时,脱口而出的惊呼卡在了喉咙里,脸色瞬间煞白。
她预想过无数种结局,唯独没有眼前这一种。
这个少年不仅在冠位人偶师的手下活了下来,还似乎占据了上风。
反观橙子,虽然表面依旧从容,但那细微紊乱的魔力流动,却瞒不过曾经也是魔术师的加缪。
这个认知让加缪如坠冰窟。
莫非自己的计划,就要这样被终止了?
“放心吧,加缪。”
苍崎橙子抬手,示意她不必惊慌,她推了推眼镜,让加缪不必如此惊慌。
“我已经和这位……陈羽先生,达成了初步共识。”
她刻意在“初步”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陈羽没有理会这言语中的机锋,他的目光越过惊魂未定的加缪。
他当然知道,所谓的“共识”,不过是对方意识到再打下去的成本已经超出预期收益而已。
“现在,能告诉我你们的计划了吗?关于韦伯,关于复仇的全部计划,是你把韦伯返老还童的,对吧?”
他不是在请求,而是在索取。
加缪嘴唇动了动,看向橙子,眼神里充满了询问。
“说吧。”橙子颔首,“他说过只要满足他的好奇心,就不会干涉我们的计划。。”
得到许可,加缪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
“是,韦伯是我让我他变成十年前的模样,但这只不过是在同学会上,表演一个能让所有人瞩目的节目。”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想以韦伯同学现在的样子为基础,让所有到场的同学,都暂时回到十年前的样子,开一场怀旧派对。”
这个说法,天真得像个童话。
“所以是什么技术能让人暂时回到十年前?应该不是时间旅行这种夸张的东西吧?”
“是‘外壳投影’。”
回答他的是苍崎橙子。
“这是投影魔术的一个罕见分支,专攻‘拟态’与‘自律’。”
苍崎橙子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在身前的红木桌上轻轻摇晃了一下。
“算是投影魔术里,专攻科目中的一个分支。”
随着她的动作,一团由蓝色数据流构成的光芒在桌面上凭空浮现,迅速凝聚成一个半透明的蛋。
“啪。”
蛋壳应声而碎,化作无数光点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毛茸茸的橘色猫咪出现在桌子上,它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冲着陈羽发出了一声软糯的“喵喵”叫。
“这就是‘外壳投影’。”橙子的声音很平淡,“它拥有高度的自律性,比普通投影更持久,也更‘真实’。阿姆雷斯家族就是靠着这项独门绝技,在时钟塔拿到了‘典位’的阶级。”
陈羽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橘猫的头。
指尖传来的,是温热的体温与柔软的毛发触感,那只猫甚至还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
这反应,这质感,简直和真正的活物没有任何区别。
跟之前苍崎橙子召唤的“二次元”影猫完全不一样。
陈羽瞬间明白了关键。
“也就是说,韦伯其实并不是真的变小了,而是有人在他身体的外面,套了一层名为‘外壳投影’的壳,混淆了所有人的感知?”
“准确的说,”苍崎橙子推了推眼镜,进行了更精确的修正,“那个‘壳’,是韦伯从他自己的内在梦境中,流露到外界所形成的壳。”
韦伯根本没有变小,只是身体外面被套上了一层名为“外壳投影”的壳。
这层壳是如此“真实”,以至于能完美模拟生命体征,骗过所有常规的探查魔术。
难怪马符咒会失效。
在符咒的判定里,韦伯的身体健康得很,他只是像穿上了一件用魔力编织的、看不见的“衣服”而已。
治疗一个健康的人,当然不会有任何效果。
“所以,你们打算给所有参加同学会的人,都套上这么一层壳?”
陈羽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不。”
苍崎橙子看着他,忽然笑了。
她伸指再次一点,桌上的猫咪突然“啪”的一声,溃散成漫天飞舞的蓝色光点。
一个无声的威胁。
“只改变外貌,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意味,“加缪真正的计划,远比这个有趣。”
她将视线转向了沉默的加缪。
“她要创造一个‘世界’。”
“一个只属于十年前,完全由记忆和数据构成的,虚幻的世界。在同学会开始的那一刻,她会把所有人的精神,抽离出来,固定在那个世界里。”
陈羽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住了。
将一群魔术师的精神囚禁在虚拟世界?
好大的手笔。
这和自己进入游戏的方式有几分相似,但本质却截然相反。
自己是主动进入,随时可以退出,而他们,是被动地被关进牢笼。
一个关键问题浮现在他脑海。
“精神被囚禁,那他们现实中的肉体呢?”
苍崎橙子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那笑容让她看起来像个优雅的恶魔。
“当然是全部替换成我制作的最高级人偶。我会为每个人偶都注入他们的魔术刻印,完美复刻他们的言行举止。这样一来,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这个美好的故事,都将永远不会落幕。”
一群行尸走肉的人偶在现实中生活,而他们的灵魂,则在虚假的梦境里,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十年前的青春。
这个计划,已经不是疯狂,而是令人不寒而栗的亵渎。
陈羽的内心却毫无波澜,甚至感到一丝赞许。
够狠,也够异想天开。
但他更关心实际问题。
“代价呢?”他的目光终于转向了那个从头到尾都像个提线木偶的加缪,“维持一个世界的代价是什么?加缪小姐,你用什么来充当那个虚拟世界的‘服务器’?”
苍崎橙子替她回答:“用她自己。那个虚幻的世界,必须有加缪的‘观察’才能存在。”
“观察?”陈羽重复着这个词,瞬间明白了其背后的含义,一字一句地说道:“也就是说,她将成为世界的基石,一台永不宕机的活体服务器。为了维持世界的运转,她会彻底失去行动能力,意识被海量的数据流冲刷、同化,直到最后……连‘自我’都不复存在。”
“如果能成功的话……”
加缪终于开口了,声音轻得像梦呓,却带着一种焚身以火的决绝。
“如果能让他回到那个最意气风发的年代,如果能让大家永远留在那段最美好的时光里……就算我变成一台没有思想的放映机,也无所谓。”
她抬起头,那双黯淡的眼睛里,闪烁着自卑、爱慕与疯狂交织的火焰。
“毕竟,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根本没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
话音落下的瞬间,加缪做出了一个让陈羽和苍崎橙子都未曾预料到的动作。
她伸出双手,抓着自己白色上衣的下摆,用力向上掀开。
动作果断,没有一丝犹豫。
陈羽的呼吸停顿了。
那不是一道伤口。
映入眼帘的,是从锁骨下方开始,一直蔓延到小腹,由无数道深浅不一的爪痕交错构成的惨白疤痕网。
皮肤的褶皱和断裂的纹理,像一张被揉碎后又强行铺平的纸,覆盖了她整个正面的身躯。
狰狞的痕迹甚至延伸到了侧腰,可以想见,这片伤痕的背后是何等恐怖的景象。
苍崎橙子脸上的从容也消失了,她看着那些疤痕,眉头紧紧皱起。
加缪放下了衣服,重新遮盖住那片疮痍。
“十年前,我还是时钟塔的学生。”
她的声音很平,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和韦伯同学一样,在同一个学部。那个时候,我一直偷偷喜欢着他。”
“第四次圣杯战争开始前,他决定前往冬木市。我鼓起所有的勇气,给他写了一封信。”
“信里写了什么,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大概都是些表达心意的话吧。”
“我把信塞给了他,然后告诉他,等他回来,我希望能听到他的答复。”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他离开后,我每天都在期待。期待他平安归来,也期待他能接受我的心意。”
“但意外,总是在人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发生。”
“韦伯同学离开时钟塔的那段时间,我和另外两名同学,正在一起研究‘外壳投影’这个术式。”
“我们成功了,生成了一个狮鹫形态的使魔。但下一秒,它就失控了。”
“那两个同学,他们跑了。”
“他们把我一个人丢在了工房里,独自面对那个暴走的怪物。”
加缪平静地陈述着,仿佛那段经历与她无关。
“我被它按在地上,爪子撕开了我的身体。我能感觉到皮肤和肌肉被一层层剥离,骨头都在作响。”
“整个身躯,都要被抓烂了。”
“虽然他们抛弃了我,但一开始,我并没有完全怪罪他们。”
“魔术实验的研发总是伴随着危险,面对失控的造物,恐惧是本能,逃跑也是可以理解的选择。”
加缪的语气里,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可是,阿姆雷斯,那个家伙。”
“那个和我一起研究,又一起抛弃我逃走的同学。”
“在我被时钟塔判定为重度伤残,魔术回路彻底损毁,然后被驱逐之后。”
“他一个人,独吞了我们所有的研究成果。”
苍崎橙子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外壳投影,原本是我们佩里戈尔家的秘传术式。”加缪继续说道。
“我将家族的秘术拿出来分享,换来的结果,却是自己变成了不能使用魔术的废人。”
“而他,阿姆雷斯,却拿着我的东西,在时钟塔申请了专利,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典’位阶。”
“他甚至对外宣称,那次实验事故,完全是因为我的无能和操作失误导致的。”
“他把我,当成了他晋升的垫脚石。”
真相大白。
所有的线索在陈羽的脑中串联成了一条完整的线。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侵占成果了,这是彻头彻尾的背叛与践踏。
“所以,你策划了这次同学会,向那位叫阿姆雷斯的家伙复仇。”
陈羽接上了她的话。
加缪点了点头。
“我让家族的公司,断绝了对阿姆雷斯的所有资金支持。他后续的研究,很快就陷入了停滞。”
“然后,我找到了他。”
“我告诉他,实验失败都是我的错,是我太无能。我告诉他,我非常想回到时钟塔,只要能回去,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请求他,务必让我以助手的身份,帮助他继续完成外壳投影的后续研究。”
“他相信了。”
加缪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
“他大概觉得,一个魔术回路尽毁的废人,根本不可能对他产生任何威胁吧。还能得到一个免费的,熟悉核心术式的劳动力,何乐而不为。”
“于是,我顺理成章地参与到了整个计划的构建中,帮他搭建好了这个名为‘同学会’的舞台。”
陈羽看着她。
“失去了魔术回路,被赶出时钟塔,功绩还被最信任的同伴剥夺。”
“这些,确实是你复仇的理由。”
陈羽的话锋,却在此刻偏转。
“但是,只是为了复仇,你应该不会选择构建一个虚拟世界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为了报复一个人,而去建造一个囚禁所有人的世界。这就像是为了砸死一只苍蝇,而去研究怎么引爆一颗太阳。”
“这个代价,和你的目的,完全不匹配。”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加缪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表情。
过了许久,她才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其实,复仇什么的,都只是顺带的。毕竟我现在无法启动任何魔术,我只是想借助以阿姆雷斯的手,展开这个外壳投影的术式而已。”
加缪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不再是决绝和计划,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悲伤。
“我只是想回到当初。”
“回到那个时候,在时钟塔的学生时代。”
“回到那个可以无忧无虑,每天想着怎么才能和他说上一句话的时光。”
“回到……那个身体还没有被毁掉,还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我。”
“所以……你能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