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人间自有真情在，黄页平看不过去，出手把韩再暖“解救”了出来，一路送进走廊尽头的谈话室。
谈话室一般是用于医生向家属讲解病人情况和说明手术风险的，大概率气氛凝重，所以东陆特地将走廊尽头一个带落地窗的房间辟作了谈话室，确保家属的心情能明亮点。
可即便如此，韩再暖进去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气氛的凝重，鲍勃、狄旭辉都坐在那里，中间摆着台笔记本，她进去的时候，似乎听到笔记本电脑里有声音戛然而止。
难道是视频会议？她猜测。
“韩！你来了！”看到她，鲍勃照例露出文雅又不失热情的笑容，“你来得正好，实验数据上有些问题……”
听懂了这句话的韩再暖面无表情抬手：“对不起，是本人。”
说完她自己嘴角都抽搐了一下，明明自己的身体，她为什么要感到抱歉啊！而且，他们居然真的敢露出遗憾的神色！她回来是她的错了咯！
没等鲍勃两人有什么反应，身后的屈乔跨前一步，手轻轻搭着她的后腰，道：“下午是她刻意给教授韩时间的，她和另一个韩再暖一直在灰区等待。”
无须赘述，至少面前两位是能立刻明白，在他们快乐研究科学的时候，有两个人是怎样在棺材里苦熬。
鲍勃听完狄旭辉的翻译，立刻起身过来，握住了韩再暖的双手，笑容真挚：“谢谢，你非常伟大。”
韩再暖苦笑，虽然他的赞扬是真心的，但是他刚才得知“是本人”时的遗憾也明显是真心的，两厢打平，她心中毫无感情。
“韩老师清楚情况了吗？”狄旭辉突然问，“这事还是挺大的，牵扯环节非常多，而且，风险也很大，韩老师，你首先要想清楚，你愿意吗？”
愿意？韩再暖恍惚了一下，仿佛这才意识到，她一直被牵着鼻子走，到现在都没意识到最关键的问题！
“我有点不明白，”她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现在人家讨论的是钱宇灿的未来，人类科学的进步，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显得她很自私，可她还是硬着头皮道，“合作的条件，只有救钱宇灿吗？”她指着自己：“那我呢，网红韩呢？我们急需解决的，是停止魂穿啊。”
“提到了，”屈乔道，神色有点阴沉，“教授韩说，你们都已经知道了魂穿是可以被她的身体主动发起的，所以只要研究完成，她就停止魂穿，绝对不再打扰你们的生活。”
“可这……”韩再暖下意识就想怀疑可信度，但转念一想那等于是韩再暖在作保证，她现在需要的是自问自己能不能信得过！
想了一圈，她也想不出答案，只能苦笑：“我也不清楚，但看来没什么选择。”
“是，我们只能相信她……或者说你。”屈乔看着她，“你觉得你能说到做到吗？”
韩再暖摇摇头，有些低落：“归根结底还是被自己要挟了呗，亏我还……”她咬咬牙，点头，“那谈吧，谈什么，怎么谈？”
“所以你能做这个主吗？”狄旭辉问。
“我能是能，”韩再暖对此倒是毫不犹豫，“但是细节我确实不懂，我全权委托……你行吗？”她看向屈乔。
屈乔瞥了她一眼。
韩再暖毅然点头：“给他，屈乔教授！”
屈乔笑了笑。
“那么韩老师，你现在对情况了解了多少？”狄旭辉又问。
韩再暖不确定电梯里那短短的对话能涵盖所有信息，迟疑道：“大概就是，教授韩和鲍勃合作开发意识芯片，然后，应用在钱宇灿身上，目标是……和他进行意识交流？”
“最好的情况是这款芯片能达到意识障碍患者促醒的功能，这也是鲍勃参与开发芯片的初衷。”狄旭辉道，“也是现在我们几个团队开展这类研究的目标之一，当然，这取决于教授韩能给出多少，并且能……存在多久。”
“……”原来这才是问题的关键，韩再暖沉默了，她明白自己需要做主的是什么了，如果让教授韩参与研究，那她……得让出身体。
不仅是她，可能网红韩也要受影响，毕竟因为不知名原因，她们三人的交换是呈三角形的，她没法和教授韩精准对换，真正受苦的，是网红韩。
这不是拟定一个期限、一个目标就能解决的事，研究这玩意儿本身就是一场马拉松，没见鲍勃从年轻时就涉足这个领域，现在已经头发花白，还没弄清楚意识障碍的原因，更遑论医治办法，所以才另辟蹊径，企图通过脑机接口技术，从外部借力。
仅仅从研究角度讲，这场换魂很可能看不到头，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教授韩本身，就没那么多时间。
“她”没法传递消息给“她”的小伙伴们，所以只能任由他们根据情况为“她”拟定治疗方案，而目前的方案看，就已经危及生命。
教授韩死……不可怕，教授韩自己可能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怕的就是，“她”死时，“她”身体里的，不是“她”自己。
韩再暖想到这里，身上仿佛过了一道电，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原来这就是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摇摇头，苦笑：“我没法做主了。”
在场的人几乎同时点了点头，他们都懂，甚至可能早就商量过好几轮。
“有办法交流吗？”狄旭辉问，“你跟另外两个韩再暖。”
“哎，如果说直接交流的话，前提是能在灰区碰到，但是就算碰到了，”韩再暖头痛，“就好像你做梦梦到别人，脸都看不清，声音也听不清，意识还恍恍惚惚，就算刻意去记，醒来后也忘掉大半……”
“哦，像做梦一样。”狄旭辉沉吟了一下，转头对鲍勃翻译了她的话，鲍勃挑挑眉，也思索起来。
“还有就是借着换魂的机会用备忘录或者通过身边人传话……传话的话，我和教授韩还好，屈乔是有数的，但是网红韩的丈夫那儿，就不一定能说通了，这事，有点危险，他是清楚的。”
说到这，韩再暖心里一突。对呀，这事的危险性，她光想想就觉得网红韩的夏先觉不会同意，为什么屈乔就无缝接受了？甚至没提过有没有其他办法。
他明明知道，她是可以抵抗意识掠夺的，只需要通过一些稳定心神的办法，或者转移注意力。而且就算换魂了，现在的她和网红韩任意一个都可以主动发起意识掠夺，回来并不那么难，完全可以降低死在教授韩身体里的可能！
而现在讨论的，却有可能要延长教授韩停留在她身体里的时间。
他不担心她吗？！
这想法像一丸毒药，一旦发作，就迅速蔓延，毒得她四肢发麻，呼吸不畅。她难免安慰自己是不是太矫情，可是又越想越不得劲，只能自己憋着，扭过头不看屈乔。
“还是要说清楚的，”狄旭辉没作他想，继续盯着当前的事，“家属，当事人，都得清楚利弊，否则一切都白搭。”
韩再暖张了张嘴，最终只有点点头。
道理是对的，考量也很全面，可是偏偏难得令人发指。
碰面已经是碰运气的事了，碰面能聊还要看状态，聊不聊得成更是见仁见智，这整个一个就是买彩票一样的事，还“传达到位”，她又不是路由器投胎……可她不能拒绝。
“我尽量多睡觉吧，”她已经骑虎难下了，只能这么说，“争取尽快在三人间达成共识。”
“这样的话我们就先把合作条件列明白了，”狄旭辉把笔记本转过来，上面已经有了一个文档，密密麻麻全是字，而且是英文……
“你旁边听听吧，我来聊，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屈乔捏了捏她的手，把咖啡塞给她，又给她拉了张凳子。
韩再暖捧着咖啡乖乖的坐下，就见屈乔坐到了他们对面，黄页平在旁边，四人直接就着那个文档讨论起来，期间基本都是带着狄旭辉跟鲍勃说英文，间或点头摇头，煞有介事。
韩再暖听得半懂不懂，心情很复杂。她知道屈乔会为她争取最大的权益，也知道屈乔不会放弃她或者卖了她，可是方才那一闪而过的想法总让她感到阵阵不安。
这个研究就算圈外人听了也知道很了不起，简直划时代，至少上一个她听说在研究这个的人，是制造航天器发家，世界财富榜前十的存在。她甚至怀疑鲍勃背后的团队金主就是那个首富……也就是说，她一个月薪都没上五位数的小小行政，现在正在跟世界级别的top0团队商讨前沿科学的合作。
就连屈乔这才华，想凭自己走到这一步都不一定成功……也就是说她这一魂穿，屈乔少奋斗十年。
诱惑太大了，她甚至可以理解当初教授韩拿自己做受试者的感受，一旦成功，那就是世界级的荣誉，多少人奋斗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
值得冒生命危险……更何况是别人的生命危险。
韩再暖低头猛喝一口咖啡，咖啡已经有些凉了，苦得发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