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佩宁的催眠,远没有我预想中的那么精妙,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简陋。
除了必要的基础流程之外,在拍打频率、语调、语速等方面,那种根据目标状态、而即时进行的调整几乎没有——但是催眠效果却出奇的好。
特别是在那一声突然的响指过后、我开始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时,脑子里忽然闪过了“大道至简”四个字。
杨佩宁的催眠不是“简陋”,之所以没有那些即时微调,是因为他根本就不需要。
他的每一次拍打、每一句话、甚至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停顿,全部都在他的计算之中、并达到他预期中想要的结果。
这是一种“驾轻就熟”和“胸有成竹”的共同体现,就像一位经验丰富的老中医,抓药的时候甚至不需要称重,随手一抓便是分毫不差。
同时也从侧面证明,我此刻所面对的这个杨佩宁,大概率就是真正的杨佩宁、或者说是杨佩宁的本体。
但这是一个有些奇怪的情况,因为现在不只是我们的单独会面,还有【黑镜】和“吉迪姆”在旁边等着呢。
在杨佩宁突然把矛头转向我、用陈禹含和“宇宙之旅”、以及索菲娅来瓦解我心理防线的时候,“吉迪姆”还没有明确的做出表态。
或许在我“落入陷阱”的那段时间里,杨佩宁和【黑镜】还会继续劝说施压,但从我之前观察到的、“吉迪姆”的状态来看,它不太可能那么快就做出决定。
所以此刻的杨佩宁,大概率是暂时放弃了“吉迪姆”、专心过来对付我——但一件事还没有定论、就临时转向另一件事,似乎不是杨佩宁的一贯风格。
些许的违和感蔓延开来,不过很快就被我忽略了。
不是我主动忽略的。
在耳边那声清脆的响指过后,我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而在杨佩宁第二次说到“最想要的答案”时,我开始失去了对意识、或者说对思想的控制。
那是一种非常诡异、虚幻,同时又真实到让人战栗的怪诞感觉。
我能清楚感觉到、自己依然坐在摇椅上,但在这种体感之上,又叠加了一种类似“行走”的体感。
我的身体开始飘忽,像是行走时的律动,又好像只是摇椅在轻晃。
我的身体越来越轻、意识却越来越沉,周围的光亮如潮水般徐徐退去,取而代之的却不是黑暗,而是一种昏黄灯光闯进了稀薄的晨雾,在漫射中渲染出的、一片片由光形成的污渍。
我走在那片光晕里,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儿去。
余光能隐约看到两边有什么东西,可是当我真的把视线转过去,却只能看到一片片斑驳的、或浓或淡的光渍。
“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了?”
一个含混的声音从某处传来,平静的语气中,隐约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光……”
我意识恍惚的迷糊回道:“我看到了好多的光。”
“什么样子的光?”
“很暗、很缥缈……像一群喝醉的萤火虫。”
“它们会动吗?”
“会……不会……我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是因为你在移动吗?”
“……”
“停下来,仔细看看,是光在动?还是你在动?”
“……是我。”
“你是谁?”
“我……是我。”
“那我是谁?”
“你……是光。”
“没错,我是光,但我不是最亮的那一朵……找找看,最亮的那朵光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它们好像都差不……”
我醉酒似的含糊回应,话没说完忽然一怔——在我正前方不知道多远的地方,不知何时亮起了一朵橘色的光。
它并不是那些“光污渍”中最亮的,但那种明显偏红的色调,让它在所有那些昏黄的光渍中,就像夜空中的启明星一样显眼。
“你找到它了吗?”
那个含混的声音再度响起,语调和语气依然平缓,可是这次我却隐约感觉到、在它的语速中隐藏着一丝焦急。
“我不知道……”
我下意识的摇摇头,因为那朵橘光确实不是最亮的,但在我仿佛锈死的思路稍稍运转之后,我又下意识的补了半句:“我可能找到了。”
“那就继续往前走吧。”
缥缈的含混声音继续说道:“去找那朵最亮的光,看看它为什么会亮?又为什么会是最亮的?”
“去找那朵最亮的光……”
我自言自语似的轻声念着,那种行走时的律动感,又一次冲破层层封锁似的、奄奄一息的钻进我的大脑。
与此同时,我的视界开始朝着那朵橘色的光亮推近,途中穿过了一片又一片的昏黄光渍,虽然没有丝毫停留,却让我发现那些光渍里面都是有东西的。
那是一种类似回忆时的、记忆碎片闪回的观感体验。
各种各样的画面,像开了十倍速一样从我眼前闪过,我看不清那些画面的具体内容,却像是在浏览我自己的记忆一样,感到一阵阵虚幻、却又无比强烈的熟悉。
那种怪异的感觉让我稍微走了下神,而等我再重新集中精力的时候,我的视线焦点、已经锁定在了那片橘色的光亮上。
或许此刻不该叫它“光亮”了,因为随着距离拉近和视线锁定,我看到了隐藏在那片光亮中的东西。
那是一场爆炸。
一场盛大的、令人恐惧的、几乎要从宇宙尺度才能完整观赏的爆炸——但我现在不需要。
几百艘黑色、白色、银色的飞船,在我眼中就像一颗颗洒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碎钻。
其中最大的一个,在我眼中也不过只有绿豆大小,所以我看不清飞船上的任何细节,只能看到它们像在完成某种冲锋一样,在我的视网膜上撞出一颗颗橘红色的亮点。
而在更远的地方,还有更多黑色、白色、银色的飞船,正像飞蛾扑火一样,继续朝着我的视网膜撞击过来。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我看到的并不是动态画面,而是一种静态的、像是电影胶卷中的某一帧。
可即便只是静态画面,那些飞船的动态趋势,也让我感觉到了其中的坚决和盛大。
鸡皮疙瘩像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我看着那些前赴后继、勇敢奔向死亡的幸存飞船,浆糊似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异常清晰的想法——
必须要阻止人类的“逃亡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