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子午、余下一起下山,到京兆府走一遭。许久没去,如此耽搁许多时日自然心向往之,再说,普安、余下临行前一夜,还千叮万嘱,要他二人代自己探望京兆府家中父母,故而子午、余下见马不停蹄,下山而去。
京兆府眼下是女真人守卫,吴玠退居仙人关、和尚原、大散关,吴玠的坚守,让女真人无计可施,再加上如今兀术不在关中,故而女真人有所收敛。
尤其和尚原一战,吴玠大获全胜,女真人也不敢肆意妄为。这便是子午等人护送明红等人南下青城山的缘由之一,张明远就怕吴玠守不住和尚原,可吴玠却打退了女真人,可喜可贺。
女真人害怕关中黎民百姓会与吴玠、种浩里应外合,故而就恩威并施,想笼络人心,以防吴玠、种浩的偷袭。
子午和余下沿着小路步行,不敢跨马,就怕暴露无遗,被女真人夺了马匹,要知道,眼下关中的马匹很是珍贵。
余下走在河边的草丛,东张西望:“金兵如何无影无踪?”
子午笑道:“你以为金兵铺天盖地么?如今女真人在关中,也是没多少人。”
余下不以为然:“没多少人,富平还被打败。莫非我大宋西军都是酒囊饭袋?”
子午道:“酒囊饭袋谈不上,不过这西军里可有不少人才,听说做买卖的将士很多。”
余下一怔,追问子午:“这高俅与童贯不是早已灰飞烟灭了么?如何眼下西军还是如此?我可听说当年高俅做太尉,挑选士卒,都问他会什么,如若是吹拉弹唱,泥瓦匠、木匠,高俅会笑容满面,以礼相待。知道的说是募兵,不知道的还以为高太尉在开劳务驿站。”
子午听了忍俊不禁,余下也是乐此不彼。
正在此时,只听得一声袭来,二人转过头,但见一个小胖子金兵走过来叫道:“你二人是客商还是书生,过来喝粥,我大金国恩泽天下,京兆府免费开粥场了。”
大长腿金兵近前瞅着子午、余下,上下打量二人片刻,笑道:“你二人年纪轻轻,何不做我大金国士卒,银子钱很多,可考虑考虑?”
高个子金兵介绍道:“如今京兆府归我大金国,郎主会眷顾京兆府黎民百姓,这日子会越来越好过,不过南朝的赵构不识时务,想与我大金国分庭抗礼。要防止南朝人偷袭,故而加强京兆府守卫实为当务之急,你二人如若加入我大金国军营,这吃穿就不用愁了。只要打下成都府,应有尽有。”
矮个子金兵笑道:“吴玠不识时务,想据守和尚原、仙人关,与我大金国针锋相对,想必他支撑不了多久。”
金国军官拿着鞭子,跨马而来,叫道:“你们在说什么?还不快去帮助黎民百姓摘果子,更待何时?”
子午放眼望去,果然有许多黎民百姓与金兵在一起摘果子,顿时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们大金国的士卒居然会帮助大宋黎民百姓劳作,不可思议?”
宋民热泪盈眶,顿时喜笑颜开:“什么赵构,什么赵佶,什么赵桓,他们都是糊涂蛋。我关中在赵宋手里可苦的不得了,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实情。这张浚为了富平大战,把赋税征收到六年以后,我等黎民百姓苦不堪言。张浚这酒囊饭袋瞎指挥,劳民伤财,焉能不败?如今好了,不管是大金国也好,还是大宋也罢,咱老百姓可不管这个,只要赋税减少,咱就高兴。”
余下也恍然大悟,马上叹道:“为何大金国士卒会帮助大宋子民?”
金兵走后,一个老头低声细语,解释道:“这女真人也聪明过人,这不仙人关、和尚原被吴玠打败,他们一时半会进退两难,想南下西川岂不痴心妄想?他们在关中又怕吴玠、种浩与关中黎民百姓里应外合的反扑,故而对京兆府黎民百姓拉拢诱惑起来。都是做做样子,逢场作戏,不必当真。白天他们装模作样的劳作,就是为了察言观色,看上哪家女儿了娘子了,晚上就强抢民女,胡作非为。京兆府黎民百姓可是敢怒不敢言。”
又走了一段路,询问几个村民,都说金军乃是仁义之师,子午又问一个老太太,道:“金军霸占京兆府,你们难道欣然接受?”
老太太摇摇头又点点头:“这有什么,他们虽是我大宋的敌人,进城时也杀人放火,可过去很多时日了。眼下他们不胡作非为也不必斤斤计较。”
中年妇女笑道:“这女真人看上去凶巴巴,不过背井离乡的,也怪可怜的。”一
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道:“女真人走不走,我说不好。不过关中老百姓过去对张浚等人可没什么好感,他们作威作福,害苦了老百姓。至于童贯就更不用说,是大大的狗贼。还是种师道老将军值得我等怀念在心。种家军才爱护黎民百姓!”
子午道:“我也怀念他老人家。只是当年未曾谋面,只听过他的鼎鼎大名。”
余下仰天长叹:“如今京兆府黎民百姓相安无事就好。”
子午道:“可不是,兵荒马乱,对黎民百姓来说最是苦不堪言。如若为了称霸,就刀光剑影,惹怒了黎民百姓,这皇帝就大失所望了。”
余下叹道:“正所谓,‘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子午看向远方,深情道:“你们都过的好,我等就放心了。”
余下举目一望,但见雄鹰展翅,渐飞渐远,就微微一笑:“我以为京兆府黎民百姓苦不堪言,看来是一厢情愿。”
一个老头叹道:“战乱自然令人深恶痛绝,还是一统山河的好,不然大大小小的列国,你争我斗,何时才见天下太平?”转过身离开,走了几步,不小心踩在石头上,眼看跌倒在地。
金兵马上过去扶住,微微一笑:“老人家,当心一些,慢走。”
“多谢,多谢。”一个老太太也微微一笑,可心里战战兢兢,马上与老头落荒而逃。
金兵洋洋得意,笑道:“看,我大金国得到京兆府黎民百姓拥护,赵构他将失去关中。”
金将也哈哈大笑:“赵构只顾江南饮酒作乐,哪管关中黎民百姓疾苦,如若不是我大金国郎主陛下皇恩浩荡,焉能如此?”
子午寻思,这女真人如此恩威并施,一派胡言,如若长此以往,黎民百姓信以为真,如何是好,想到这里,后怕起来。
余下也细细想来:“女真人看来想长此以往霸占关中,可见女真人在恩威并施之际,不忘踩赵构一脚,可谓是聪明过人。如此诡计多端,想必令人匪夷所思,不可小觑。”
金将见子午、余下二人年纪轻轻,就对他们笑道:“年轻人,我大金国郎主皇恩浩荡,绝不勉强。如若你们愿意,随时都可以加入我大金国的虎狼之师,有朝一日,我大金国一统山河,天下太平就为时不远了。”
子午、余下面面相觑,跟随路人一路而来,在京兆府城门口,见人头攒动,近前一看,马上傻眼,原来女真人在施粥,子午、余下灵机一动,想试一试女真人的稀粥,就领取金人的稀粥,喝了几碗,原来味道还不错。
许多京兆府的乞丐也对女真人感激不尽。素日没人施舍,如今乞丐也眉开眼笑。
回到京兆府城里,子午、余下东张西望,以为金兵会站岗放哨,盘查搜身,没想到,一个金兵也没有。
金人大营在城门附近,却并不在城门口站岗放哨,只有大金国的军旗插在城楼上,呼呼作响。那一面黑色大旗迎风招展,一个绿色大字映入眼帘,子午、余下看时,原来是一个:金。 进城以后,男女老少,欢颜笑语。
子午与余下且走且看,顿时大惊失色,没曾料想,金兵都在茶肆喝茶,酒楼里也是人满为患。金将搂着青楼女子走来走去。最可怕的是,投怀送抱的女子一个个姹紫嫣红,国色天香。
小商小贩围在酒楼外边,侍候出来的店小二,原来店小二受人之托,买些果品,自当送到客官包间里去。这咿咿呀呀的嘌唱,飘飘荡荡而出,琵琶铮铮,声声入耳。
子午路过青楼门口,那小女子就三五成群前来勾搭,把子午吓了一跳,唬个不住,马上意欲跑开,可女子们,马上拉住子午,子午向余下求救。没曾料想,余下也被女子围住。
正在此时,金兵路过,女子才放开手,去讨好金兵。可金兵居然不为所动,整整齐齐路过。子午、余下这才趁机长叹一声,顿时落荒而逃。
跑到一个角落,气喘吁吁之际,余下缓过神来,冥思苦想,气个不住:“光天化日之下,这女子居然这般胆大包天,如若夜色降临,岂不更加可怕?”
子午更是喘着粗气,摸着胸口,心有余悸:“好家伙,心快弹出来了。”
余下哈哈大笑:“跳出来已是了不得了,你还弹出来,这词可用的很是新鲜,这话也说的很是夸大其词,你这小表情也真逗。”说话间,顿时学着方才青楼女子的手势,用手指头勾了勾子午的下巴。
子午马上一激灵,用巴掌打掉余下的手指头,叹道:“臭小子,逗我玩可不好。”
余下东张西望,忙道:“好了,不闹了。说实话,方才女子也美丽十分。”
子午道:“不错,可惜做了这等营生。”
余下不以为然:“师师姐不是也做过,听说梁红玉也是。”
子午听了这话,哑口无言。
余下若有所思,嘘唏不已:“京兆府的青楼女子好比李唐大诗人杜牧笔下那般。”说话间随即吟诵开来: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子午一怔,感觉有些道理,叹道:“所言极是,想必她们也身不由己。”
余下又诗兴大发,随即笑道:“杜牧还有一首诗,说的也是这青楼女子。”说话间又吟诵开来:
落魄江南载酒行,楚腰肠断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我也记得杜牧的一首诗也与扬州大有关联。”子午不甘落后,马上吟诵道: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余下听了这一首诗,感到一种美,却毫无违和感。居然没什么青楼风尘之意,顿觉江南之美,想到这里,马上笑道:“我感觉杜牧与王维二人有些相似之处,你难道不觉得?”
子午不解,马上追问:“此话怎讲?”
余下叹息道:“可惜王维是佛教徒,杜牧却是浪子。听说,当年太师父听两个樵夫唱歌,两首歌居然都是王维的。我听说这事后,就感到纳闷。你说终南山是道家福地,如何樵夫唱一个佛教徒写的歌,岂不蹊跷?后来,师父给我说,王维名气太大,又是终南山的得道高人,故而如此。莫非终南山没道家大文豪么?师叔曾告诉我,李白是道,杜甫是儒,王维是佛,白居易又道又佛,不知苏东坡如何?想必他也儒佛道吧。可世人皆知,苏东坡喜欢问道。苏东坡的启蒙恩师可是叫做的张易简的,是也不是?苏东坡还有一个同学,叫做陈太初,此人却真的做了道士。”
子午介绍道:“素闻杜牧有‘十年之约’的故事流传于世。当年杜牧在宣州幕下任书记时,听说湖州美女如云,便到湖州游玩。湖州刺史崔君素知杜牧诗名,盛情款待。 崔把本州所有名妓唤来,供杜牧挑选。可杜牧看了又看,有些遗憾地说:‘美是很美!但还不够尽善尽美。’又说:‘我希望能在江边举行一次竞渡,让全湖州的人都来观看。到时候我就在人群中慢慢地走着,细细地寻找,希望能找到我看中的佳人。不知意下如何?’ 湖州刺史喜出望外,马上按杜牧的意愿,举行了这样一次竞渡。那日,两岸围观的人密密麻麻,可杜牧挑了一日,直至傍晚,竟没有找到一个合意之人。眼看就要收船靠岸,在人群中,有一位乡村老妇人,带领一个女孩子,大约十几岁。杜牧看了好一会,激动地说:‘这女孩子真是天姿国色,先前的那些真等于虚有其人!’就将这母女俩接到船上来谈话。这母女俩都很害怕。杜牧说:‘不是马上就娶她,只是要订下迎娶的日子。’老妇人说:‘将来若是违约失信,又当如何?’杜牧说:‘不到十年,我必来这里做郡守。如十年不来,就按习俗嫁给别人可好?’老夫人勉为其难,马上同意。杜牧便给了贵重的聘礼。分别后,杜牧一直想念着湖州,想念着这位女孩子。可杜牧官职较低,不能提出调任湖州的请求。后来杜牧出任黄州、池州和睦州刺史,皆非杜牧本意。等到杜牧的好友周墀出任宰相,杜牧便接连写了三封信,请求出任湖州刺史。大中三年,杜牧四十七岁,出任湖州刺史。此时距离与当年那母女俩约定的时日,已过去了十四年。那位女孩子已出嫁三年,生了三个孩子。杜牧将女孩的母亲叫来。这老妇人带了外孙来见杜牧。杜牧责问说:‘当年你已经答应将女儿许配给我,为何要背信弃义?’老妇人说:‘原来的约定是十年,可你十年过了,没有来。这才出嫁的。我都没埋怨你,你却来责备我?是何道理?’杜牧取出盟约看了看,想了想,说:“老人家讲得很有道理。晚辈得罪,失礼了。”便送给老妇人很多礼物,让她走了。为着这件伤心事,杜牧写下了《叹花》,这首诗也不错。我还记得,其中的诗句。”顿时微微一笑,娓娓道来,不由吟诵开来:
自恨寻芳到已迟,往年曾见未开时。
如今风摆花狼籍,绿叶成阴子满枝。
余下叹道:“看来,这是未能如愿,也怪杜牧自己,不可怨天尤人。这便是,‘此恨绵绵无绝期了。’素闻杜牧跟诗人张祜极为要好。一次,作客淮南的张到官府赴宴时,看到杜也在座。而当时,两人都爱恋座中一位漂亮的歌妓,于是决定索取骰子,赌上一赌,一决胜负,以此去博得芳心。杜牧当下遂悠然吟道:‘骰子逡巡裹手拈,无因得见玉纤纤。’张祜一听,也不甘示弱地接口续吟着:‘但须报道金钗落,仿佛还因露指尖。’语音刚落,两人就不觉大笑,反而把原本赌酒取妓的事儿给忘了。”
子午指了指自己,又指向余下,笑道:“你看我二人,刚刚逃过青楼女子的羁绊,如何眼下就喋喋不休谈论与此相关之事,真是可笑。虽说我们也不小了,可毕竟是正人君子,如何可胡作非为。”
余下也感觉不妥,就话锋一转,仰天长叹:“别说了,这红颜知己,也并非皆是良家妇女。听说许多大人物都喜欢这风尘女子,比方说曹孟德、白乐天、杜牧之、苏东坡、周邦彦、柳三变,皆是喜欢青楼女子,至于太上皇自然也是如此。世人皆知,李白是天才,杜甫是地才,王维实乃人才。这山水田园诗作,以王维为最佳,可我大宋偏偏有一人也剑走偏锋,不可小觑,此人便是梅尧臣。他有一首诗,叫做《鲁山山行》。这首诗一般人却很少知道,我却记忆犹新。你可知我大宋也是有许多文人墨客,可比肩李唐的。都说唐诗宋词,可我大宋诗歌也自成一派,必当流传于世。”说话间吟诵开来:
适与野情惬,千山高复低。
好峰随处改,幽径独行迷。
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
人家在何许?云外一声鸡。
子午若有所思,马上叹道:“要说可比肩李唐的文豪,我看苏东坡可与李太白相提并论。二人都是道家子弟,都尊崇道家。李太白会舞剑,苏东坡会做菜;李太白喜欢喝酒,苏东坡喜欢喝茶;李太白没科举过,苏东坡却科举过;李太白喜欢游山玩水,苏东坡喜欢与民同乐;李太白主要是诗歌,而苏东坡却不同,诗、词、文、书、画、乐,无所不能,可谓旷世全才。”
余下点了点头,赞不绝口:“一直以来,就感觉我大宋比大唐少些气势,不过有苏东坡对付李太白,我大宋就宽慰许多了。”
子午道:“这大唐看上去气势恢宏,天下无敌。你看出了两个男人,唐太宗和李太白,一个开创贞观之治,做皇帝做的好,一个开创浪漫诗歌,作诗做的好;大唐出了两个女人,武则天和杨贵妃,一个是女皇帝,厉害的天下无敌,硬生生把大唐的男人踩在脚下。一个是绝代佳人,把皇帝迷得团团转,玩弄于股掌之间。要说大唐,真是不简单。”
余下不以为然,不服气道:“难道我大宋就甘拜下风了不成?我大宋也出了两个男人,太祖和苏东坡,太祖为人处事堪当后世楷模,东坡琴棋书画,实乃旷世全才。我大宋出了三个女人,李清照、李师师、梁红玉,一个才女,一个歌女,一个巾帼英雄。可谓文武双全都齐全了。”
子午深以为然,却自有看法,顿时笑道:“你可知这做文章,我大宋算是占据半壁江山,想必后世无人能及。欧阳修、范仲淹、王安石、司马光、苏东坡,这五人的文章就天下无敌了。是也不是?”
子午笑道:“好了,如此说下去恐怕没完没了,不是要看父母么,走!”
二人东张西望,没想到街市比原来还热闹非凡。这女真人在街上看得眼花缭乱,与小商小贩讨价还价。小商小贩也不敢多收,有的直接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