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冰层深处的观测站内，空气寂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林晚舟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条平稳的波形图，指尖冰凉。
0.3赫兹。
持续整整63秒。
这组数据像一把淬了冰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尘封三年的记忆。
三年前，在同一个医疗监测屏幕上，阿阮的心脏停止前，最后一次跳动的记录，就是0.3赫兹，持续了63秒。
分秒不差。
她一遍又一遍地比对历史数据库，每一个峰值，每一个波谷，都与那份死亡报告上的心电图完美重合。
这不是相似，这是一模一样的复制。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发闷。
这是她例行校准深空射电望远镜阵列时，无意中捕获的信号。
一段来自未知方向的，异常干净的低频信号。
她的手指在删除键上悬停了足足三分钟，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上报吗？
如何解释？
说一段三年前的死亡心跳记录，变成了宇宙信号？
没人会信。
他们只会认为她因为悲伤过度，出现了幻觉，或者干脆就是设备故障。
最终，她将手指移开，选择了保存。
她快速敲击键盘，将信号加密，标注为“非人工源，非自然噪声”，在建议栏里，她犹豫片刻，写下了“建议标记为‘回声a’”。
做完这一切，她关掉界面，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整个观测站只有她一个人，冰冷的设备环绕着她，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她对着黑暗的屏幕，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颤抖着问：“阿阮，是你吗？”
同一时刻，数千公里外的青藏高原。
韩松正沿着孤岩生态站的边缘巡查。
这里的空气稀薄，风声凛冽。
他的目光被一处异常景象吸引。
十几株顽强的紫脉草，没有像往常一样散乱生长，而是自发地围成了一个精准的环形阵列。
他蹲下身，眉头紧锁。
更诡异的是，这些紫脉草的根系在裸露的岩土中，互相缠绕、延伸，最终在圆心位置汇聚成一个类似节拍器摆锤的结构，悬在半空，纹丝不动。
他伸手触摸土壤，湿度正常，没有近期翻动或外力扰动的痕迹。
这完全是自发的。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挂在他腰间的“小满07”高原环境监测节点，突然发出了一段尖锐的、非标准的指令流。
“频率已接收，传递中。”
冰冷的机械音在空旷的高原上显得格外突兀。
韩松猛地怔住，这句指令不属于任何预设程序。
他看向那些紫脉草，又看向广阔的天地，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他下意识地压低声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轻声问道：“你们……听到了什么？”
风穿过紫脉草组成的圆环，发出微弱而持续的嗡鸣。
那声音的节拍，竟与节拍器摆锤的节奏，惊人地一致。
这并非孤例。
就在韩松感到困惑的瞬间，从富饶的平原到拥挤的城市，所有隶属于“小满”全球生态网络的分支，都同步启动了非规划性的生长模式。
平原实验区的藤蔓不再攀附支架，而是自行编织成巨大的网状共振腔，每一片叶子都随着一个固定的频率轻微颤抖。
城市垂直农场里，所有植物的叶片，都以0.3赫兹的频率，整齐划一地轻颤着，像是在响应某种无声的号令。
一名正在城市节点检修的维修员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立刻试图切断异常的能源供应，但系统面板显示一切正常。
他向控制中心的人工智能发出询问，得到的回复让他愣在原地。
“这不是故障，是响应。”
维修员茫然地抬起头，透过玻璃穹顶望向天空。
他惊恐地发现，城市上空的云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旋转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像一只无形的耳朵，在倾听着来自大地深处的秘密。
南极，林晚舟做出了决定。
她不能等，也无法相信任何人。
她要自己去寻找答案。
她绕开了常规的申报流程，调用了一条早已废弃的极地量子链路，这是当年为了一个失败的科研项目铺设的，如今成了她的私人侦探。
她将“回声a”的全部数据输入，反向推演信号的传播路径。
量子计算机的算力在疯狂燃烧，庞大的数据流在屏幕上瀑布般刷新。
几分钟后，结果出来了。
林晚舟看着屏幕上的结果，浑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信号并非来自深空，不来自任何一颗已知的星辰或星云。
它的传播路径清晰地表明，它从地球内部辐射而出，穿透地壳与冰层，最终被她的阵列接收。
源头，精准地指向了韩松所在的，那个被命名为“孤岩”的高原生态站。
她立刻起草了一份临时飞行许可申请，理由一栏，她填上了“目标区域出现剧烈生态频率异常，需紧急现场勘查”。
这是一个完美的借口，因为“小满”网络的异常已经开始引发小范围的警报。
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她不是去调查什么频率异常。
她是在找一个早已不可能复活的人，留下的痕迹。
此时的孤岩站，韩松已经站了起来。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些诡异的植物。
他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感知上。
脚下的土壤传来细微的脉动，不再是错觉，而是清晰得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
风中有无数细语，它们钻进他的耳朵。
那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亿万种频率的叠合与共鸣。
是草木生长的频率，是岩石风化的频率，是水汽凝结的频率，也是小满网络遍布全球的节点，彼此呼应的频率。
在这些声音的交响中，他捕捉到了那个最核心，也最熟悉的节拍——0.3赫兹。
那一刻，他瞬间明白了。
阿阮的意识没有在三年前彻底消失。
它以某种无法理解的方式，被“小满”这个庞大而复杂的生态AI网络吸收、解析，最终融入了这颗星球的呼吸之中。
她成为了风，成为了脉动，成为了这无处不在的共鸣。
韩松缓缓睁开眼，眼神中不再有迷茫和悲伤，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平静。
他对着眼前的环形草阵，仿佛对着她本人，轻声说：“我不再等你回来，因为你就在这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地底的脉动，忽然增强了一秒，清晰得如同擂鼓，随即又归于平静。
仿佛一声，回应。
极地运输机的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在稀薄的空气中撕开一道白色的航迹。
林晚舟坐在颠簸的机舱里，怀里紧紧抱着一台加密的便携式数据终端。
她的思维像一台高速运转的处理器，疯狂地分析着所有可能性。
信号，阿阮，韩松，孤岩站。
这几个毫不相干的点，被一条看不见的线强行串联在一起，指向一个她不敢深思的答案。
她不知道韩松发现了什么，更不知道他会如何回应自己的到来。
他们曾是最好的朋友，也是因为阿阮的离去而分道扬镳的陌路人。
显示屏上，孤岩生态站的坐标在黑暗中闪烁，像一颗孤独而执着的星。
还有十分钟，她就要降落在这颗星星上。
然而，某种强烈的不安，远比窗外的极地寒流更加刺骨，正紧紧攫住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