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喇嘛教内部分为红、黄等支派一般,南疆诸部虽然信奉同一神明,但也分为几种支派,其中影响力最大的是阿克、伊特两派。两派之间素来有所龃龉,而和氏所信奉的正是阿克派。
元朝后期,皇室内讧,天山一带由成吉思汗次子察合台一支掌控,察合台的后裔建立了东察合台汗国。后来,东察合台汗国与西域布哈拉汗国交战,战败后,十四岁的东察合台汗国王子赛德被俘虏。赛德王子趁布哈拉大汗西征花剌子模时逃走,流亡十三年,最终于明朝正德九年在喀城打败杜格拉特部首领并取而代之,建立了叶尔羌汗国。长期的流亡生涯中,赛德受到当地影响,也信奉神明,和氏的祖先本是在当地颇有名望的圣者家族,在叶尔羌立国后受到赛德的宠信重用,阿克派也由此而兴,和氏更一度被奉为阿克派之尊。
到了康熙六年,信奉阿克派的尧勒在准噶尔的支持下继任叶尔羌汗,伊特派势力受镇压后流亡阿克苏,扶持尧勒的叔父伊斯为汗,又杀回了叶尔羌,推翻了阿克派的统治;那一代的和氏首领和帕远走西藏,投靠大喇嘛,大喇嘛指示其弟子“护法”噶尔丹攻占叶尔羌,扶持和帕的舅兄都里为新汗,自此,叶尔羌沦为准噶尔的傀儡附庸,而和氏愈发壮大,其族人力压天山南北诸部,成为统合诸部的大部落和部。
然而,在康熙二十九年,策妄阿拉布坦趁噶尔丹兵发喀尔喀部时突袭南疆,与清廷前后夹击,逼死噶尔丹,成为新汗,而依附噶尔丹、盘踞南疆的和氏自然没有被放过,全族被策妄阿拉布坦押解至伊犁囚禁,这一关就是数十年。在这数十年的空当中,原本被阿克派压制的伊特派便再度兴盛,几个原先因信奉伊特派饱而受镇压之苦的部落也趁势崛起,其中最强盛的,便是由寒氏一族统领的寒部。
策妄阿拉布坦继位后,寒部本着“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宗旨,与当时的准噶尔亲厚。
但策妄阿拉布坦死后,准噶尔便有衰落的态势,到了寒提这一代,赶上清廷与准噶尔再度爆发战争,并且出乎天山南北所有人预料的是,清廷竟然出了兆惠这么一员猛将,让准噶尔落得个彻底灭国的下场。
准噶尔灭亡后,和氏兄弟趁乱逃回天山以南的和部故地,寒部首领寒提便有两重担忧,一是清廷因寒部曾与准噶尔交好而找寒部麻烦,二是和氏兄弟和他们代表的派别对寒部秋后算账。
他思来想去,两派之间的斗争已经持续数代,恩恩怨怨十分复杂,不会轻易冰释前嫌,而寒部和周边部落毕竟没有真正在清廷平准时给准噶尔实质性帮助,且清廷也需要在南疆扶持当地部落,就如康熙二十九年噶尔丹兵发喀尔喀部后,喀尔喀部首领之孙策棱被迫流亡,康熙帝将他收养在内廷,后来更是将亲女纯悫公主下嫁于他,便是要策棱成为清廷在漠北的代言人。
为表诚意,寒提决定献上膝下唯一女儿香见公主,仓促之间,也就顾不得女儿已经定亲的事了。
然而,和氏兄弟同样接到了清帝要他们臣服的命令,并且要他们献上部中女子或质子。
和氏兄弟能逃回南疆,说起来还是靠着清廷平定准噶尔,且如今清廷势强,和部却早已衰落,和敦便有臣服之意。但和占却认为,清廷若是不发这旨意来,他们大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可清廷若要他臣服,那便与准噶尔没有本质区别。而且寒部已经有投靠清廷之意,难道要他们和信奉别派的寒部同朝为臣吗?
更何况,和占也心怀侥幸:南疆偏远,又有天山屏障,清军要打,必然是劳师远征,粮草不济,而且这时候,周边最大的威胁准噶尔已经灭亡,不趁此时将寒部等信奉别派的部落彻底镇压,重新夺得南疆霸主的地位,又待何时?
于是当清廷的代表阿敏道来到和部时,和占便将阿敏道骗入城中扣押起来,没多久便将他杀害,接着,聚集部众,兵发寒部。
寒提虽然告知兆惠和部可能有异心,但他主要还是为了让清廷多帮着自己抵御和部才这么说的,毕竟这时候的清廷确实比南疆强大许多,且清军刚刚平了准噶尔,将星云集,兵强马壮,他根本不相信和部敢在这个时候公然造反,挑衅清廷。因此虽然有所防备,却还是在和占的猝然起兵应对不及,节节败退,很快被包围,音讯全部断绝。
香见从知道寒部被围的时候便昏了过去,醒来后又变回了之前饮食懒进的状态。
这回不是她有意绝食,而是因为担忧焦急,什么都吃不下。她整日只是木木地躺在床上盯着床帐,快速地消瘦下去。
容音有空就到宝月楼安慰,可是故土沦陷,家人、族人音讯全无的痛苦,她连想象都无从想象,更遑论替香见排遣。璎珞虽然知道清朝最终赢了这一仗,但她同样知道这一仗死伤惨重,单单八旗亲贵子弟,都有不少折在里头,更不要说那些兵丁和被裹挟进这场战争的百姓。
皇帝这几天一直彻夜待在养心殿,也没有前来。
一日,默默流泪了近一天的香见忽然开口:“皇后娘娘,要是我现在去侍寝,皇上他会发兵和部,解救寒部族人吗?”
璎珞道:“寒主儿,皇上若要打,不会因为您不屈服于她而不打,皇上若不打,您投怀送抱也是无用。和氏兄弟狼子野心、胆大妄为,您有没有成为皇上的妃嫔,他们都会按捺不住的,这些事情发生,并不是您的错。”
而且就算皇帝决定出兵,南疆毕竟偏远,等最近的漠北派兵到达时,恐怕寒部也已经是一片焦土了。
璎珞没敢说这后半句话。
香见哭道:“可是现在,哪里还有转机呢?连寒部都要没有了!”
容音叹了口气,安慰道:“皇上这几日一直在养心殿商议此事呢,很快就有结果了。”
她现在也只能给出这样苍白的安慰了。
养心殿中,皇帝盘腿坐在地上,眉头紧蹙,看着面前的舆图。
在他身后,海兰察禀报道:“皇上,方才皇后娘娘去了一趟宝月楼,香见公主总算吃了些东西,现下已经睡了。”
皇帝长出了口气:“肯用膳就好。”
他没有起身,就那样坐着,问道:“海兰察,你觉得,朕应该出兵平定和氏兄弟吗?”
海兰察道:“奴才愿意为皇上前往南疆,征讨和部。”
皇帝缓缓道:“你倒是忠君之事。然而,如今朝中,有许多的反对之声。毕竟这些年,大清一直在打仗,如今准噶尔方平定,朝臣大多认为此时更该休养生息。至于阿敏道,有朝臣认为,对他的家人加恩优恤就是,实在不必为一人而兴兵戈,但是,都察院经历司都事珠勒刚阿上疏,称‘若设身处地,如使己为阿敏道,冥冥之中,其能甘心乎?’”
海兰察道:“都事大人是桂铎大人的儿子,当年桂铎大人因为北族有异心,遭受暗算,奴才的兄长侥幸将他救回,但从此桂铎大人的身子就坏了,五十二岁便去了。都事大人经历过这些,所以可以设身处地地替阿敏道大人说句话。而奴才的兄长,又因为西藏郡王和准噶尔的异心,死在了西藏。奴才还听说,哲郡王福晋的伯父,因为阿逆的异心,死在了伊犁。身为大清的臣子,为大清而死自是无憾,至于山虎会、西藏郡王、准噶尔的阿逆,他们都被皇上一一平定,现在的和氏兄弟,也是一样。”
皇帝沉默着。
忽然,海兰察感到一阵风传来,连他这个索伦人,都觉得这阵风寒冷彻骨。
养心殿大门被这阵风吹开,厚重的木门发出巨响。
寒香见乘风而入。
她的面色照例是白得发青,是玉,对着阳光便能透明的乳青色的玉,极名贵的那种,且透而薄,让人不敢轻易去碰触。仿佛轻轻一呵气,便能散成尘屑碎去。因着瘦突,她的下颌尖尖的,是青桃的尖,灯光蒙昧地照着她的侧脸,都能看清细细的、水蜜桃似的绒。她梳着最寻常不过的两把头,点缀着几朵青玉全米珠的珠花并银箔花叶,只穿了一袭素淡的霜青色镶风毛旗装,连一丝花纹也无,也是近乎朴素的低调。(描写引用自原作,部分词改动)
海兰察不知道香见大晚上的换上旗装来此作甚,还有那些护卫为什么放任她独自前来,但来不及多想,立刻起身挡在皇帝身前。
皇帝也惊愕地站起身来,看她这身装扮,更觉香见在这素淡装束中,更显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他眼中闪过一丝迷恋之色,低声道:“海兰察,下去吧。还有你们这些奴才,都下去。”
海兰察与一众宫女太监都退了出去,进忠、进保临出去时,关上了门。
香见什么都没说,一样样卸下发饰,散开一头青丝,然后径直走到舆图前的空地上,躺了下来。
皇帝的呼吸急促了些许,朝她走去。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死尸一般的冰冷。
香见下意识地偏过头去,却再完全偏向一边前生生忍住,又强迫自己将头转了回来。
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溢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缓缓滑落。
皇帝呼吸一滞,这个清冷刚烈的美人,终于还是要为她所得了。
即使她并不愿意,即使她厌恶到不愿朕触碰到她,即使她在哭。
朕被那些前朝后宫的势力和该死的咒魇束缚了几十年,每每不得已屈服伪装,从不曾如香见一般坚持自己,只有现在,只有现在……
他的脑中却不合时宜地响起皇后的话。
“爱一个人,要先把对方当成人,尊重她,支持她,包容她,为她考虑,做到这些最基本的事情之后,您要明白,不能拿对方有的来填补自己没有的,那样只是爱自己在对方身上的影子,爱怜自己心里的缺角而已。皇上,只有真正看明白自己的心,接受自己的心,才能触摸到另一个人的心,这样,您才能真正地爱一个人。”
他忽地后退两步,道:“香见,起来吧,朕已有决断,和氏兄弟,朕一定会发兵平定。我不想你为了你的母族,来屈从于我,因为那样,不是出自你的本心,只是满足了我的私心。”
他当真退到门边,吩咐道:“青樱,进来替香见梳头。”
青樱入内,扶着香见坐到一张紫檀木凳子上,为她重新梳好头发,簪上珠花,又为两人上了茶水,然后静静地退了出去。
皇帝自己拉过另一张凳子坐下,喝了口茶润泽口中的干燥,才道:“我先前以为我爱的是你的容貌,可是后来,我又以为,我喜欢的,是你坚持自己的倔强,是你对寒企的坚贞,这些都是我没有的。但皇后告诉我,爱一个人,不能想着用对方有的,来填自己没有的,我从前不明白这话,可是方才,你已经不再倔强,也不再坚贞,可我依然为你而动心不已。现在我明白了,也许爱一个人,就是如此。这,才是真正的一生一次心意动。”
外间忽然响起巨大雷声,接着皇帝呕出了一大口液体。
又是那种黑色粘液。
香见本来平静下来,忽然又见着这样变故,吓得站起身来:“这,你吐的这是什么?”
她跌跌撞撞地冲向大门,一边拍门一边喊道:“来人,快来人!”
门开了,容音迈步而入,镇静道:“进忠、进保,扶皇上上榻,青樱,去取些热水,明玉,去传太医,璎珞,送香见公主回宝月楼。”
香见惊疑不定,容音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皇上只是犯了旧病,无事的,公主先回去吧。”
那边皇帝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好像有什么抓住自己的东西放松了祂的爪子,于是也道:“香见先回去吧,皇后知道怎么处置。”
他接着道:“今日香见到过养心殿的事情,和朕犯病的事情,谁都不许说出去。”
方才元一说宝月楼和养心殿的直播全部坏了,她们三人联想到香见说的话,顿时觉得香见不会是要做傻事了吧,于是着急忙慌赶来。
直到在门外听见皇帝的话,她们才放下心来,幸好,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气运之子需要让皇帝移情别恋,从而给气运之子制造因失去所爱而受人同情的局面,所以才有雪女这样本身带有魅惑属性的存在。若是直接推翻气运之子认为的‘爱’,气运之子便可能失去受人同情的根基。
而气运之子认为的爱……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别说我们还给她们提供了主世界的心理学家和哲学家对爱的系统论述,就算仅仅出自本能的爱也足够推翻那种伪爱了。”主任坐在一个螃蟹形的坐垫上,看着恢复画面的光屏,头头是道地分析着。
“只有光明能驱散黑暗,只有真实能摧毁虚伪,啤酒越好喝,越能衬托出马尿的恶心……嗝!”面神打了个酒嗝。
而元一刚修好养心殿的直播,又开始修原本是展现宝月楼情况但片刻之前被雪女弄成雪花屏的光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