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初的一个傍晚,放了学,陈羽西跟往常一样,牵着韩子钦的手从学校往家里走。
回家经过的山路旁,长满了野山楂。
“我们采一些回去,让姥姥做糖葫芦吃好不好?”陈羽西看着野山楂,口水直流。
“好啊,放在手绢里包着。”韩子钦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手绢,粉色的,上面还绣着她的名字,是姥姥做的,她跟羽西一人一个。
两人跑到山道旁,陈羽西仔细挑选着野山楂,个儿大、饱满的,不一会儿,小小的手绢就放满了。
“好啦,够啦。”韩子钦把手绢打了一个结,放进了书包里,顿时,书包变得很重。
“我来背,我力气大!”陈羽西毫不犹豫地把她的书包也背在了自己身上。
“以后,你都会给我背书包吗?”韩子钦把手放进陈羽西手心里,不知怎么的,突然间问了这么一句话。
“没问题。你的书包,我包了!”陈羽西拍着胸脯保证着。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耍赖!”
“不耍赖!”
两人开心着回到了家。
往常两人回家时,家里只有姥姥在,这天,远远地,就看到院子里坐满了人,有两个面孔十分生疏。
“回来了!回来了!”只听村支书王炳生大声叫着,院子里的人都站了起来,看向陈羽西和韩子钦。
两人感觉奇怪死了,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在他们家?为什么都看着她们?
“羽西,赶紧过来!”章文英向陈羽西招了招手,陈羽西拉着韩子钦小跑了起来,跑到了妈妈身边。
“子钦,到妈妈这里。”王中华朝韩子钦招了招手,韩子钦只好松开陈羽西的手,走到妈妈身边。
“妈,这些人干嘛来的?”韩子钦忍不住问道。
“西西的姥姥、姥爷来了。”王中华小声对女儿说,“我们不要打扰他们。”
韩子钦心里升起一阵恐慌,忙问道:“妈,大娘他们要走了吗?”
“还不知道,先不说了。”王中华心里难受了一下午了。
“小韩,晚上你们一家人一定要到我家里去吃饭,都是亲人,一定要赏脸。”
“好咧,王叔,待会儿一定去。”韩世军赶紧送村支书出家门。
村支书和几个村里的干部走了之后,院子里就剩下他们一家人和两个陌生人。
“羽西,这是姥爷、姥姥!快叫人。”
陈羽西看着陌生的两个人,嘴里本来想问,我不是有姥姥吗?但看妈妈的眼眶都红了,她就赶紧听从妈妈的吩咐,向两个陌生人分别叫着:“姥爷,姥姥!”
“哎!乖~”其中一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长辈把陈羽西揽入了怀里,她正是章文英的妈妈柳烟云,站在她身后、一脸严肃的是章文英的爸爸章雁军。
“我们进屋说话。”章雁军说道。
“爸,您别这样!”
“好啦,我难道还会把气撒在孩子身上?不管怎么说,这孩子也是你生的!以后要管,也是我们章家管。”
陈羽西听不懂大人们说的话,但她感觉到说话的人对妈妈态度很差,她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个陌生人。
不管她喜不喜欢,进了屋后,她按照妈妈的要求给一脸严肃的姥爷磕了头,给相对慈祥的姥姥也磕了头,还一连磕了三个头。
她不懂这些繁文缛节,她所有的服从只因这些指令是她妈妈下达的。
晚上,陈羽西在被窝里抱紧了妈妈的脖子,偷偷说:“妈,我不喜欢姥爷,我不喜欢他跟你说话的样子。”
章文英看着陈羽西稚嫩的小脸,心里一阵心疼,对她说:“姥爷吃了好多苦,他是妈妈的爸爸,以后不可以这么说话,好不好?”
“可是,我不认识他啊。”陈羽西叹了口气,又说道:“好吧。我尽量不讨厌他。”
接下来的几天,章文英带着父母走遍了王家村,最后来到了她工作的医院。
“我不同意你随军!”章雁军说道:“孩子我们来管,你有几年医院的工作经验,准备准备,我们已经收到消息了,不久后,恢复考试,你给我去读书!我们章家一直是读书人,给别人当洗衣煮饭婆?想得美!做梦都轮不到他们陈家!”
“爸!我跟国峰已经结婚了!我也不是去做洗衣煮饭婆!”章文英实在觉得头疼,她爸爸以前就不喜欢陈国峰,一直想她找个读书人。现在看来,命运的手,让她跟陈国峰得以走在一起,没想到,孩子都这么大了,居然还要面临“不认可”这个问题。
“其他的不说了,你去给我读书,孩子我们来管,如果你一定要随军,我也不拦着你,就当没生你这个女儿。羽西我们就带走了,我们会好好教育她的!”
“您太不讲道理了!哪里有拆散母亲跟孩子的?!”章文英都要气哭了。
无论她再怎么不愿意,但她最终输给了“孝顺”二字。
陈羽西的命运就这样,被安排了。
12月初,东北下了第一场雪。
这场雪陆陆续续下了一个多礼拜。
村道上了冻,池塘结了冰。
放了学后,大家回到家放了书包就跑到池塘边打雪仗、堆雪人、看冰钓、玩雪橇…
陈羽西带着韩子钦,带着爸爸给她做的一个木质滑板,寻到一个小山坡,玩滑冰。
“别怕,你坐在前面,往后面躺,扶着这个把手,我在后面保护你!”
尽管陈羽西这么说,韩子钦还是吓得瑟瑟发抖。
“陈羽西,你还会回来吗?”
尽管吓得半死,韩子钦还是坐上了滑板上,只因,过了春节,陈羽西就要被姥姥、姥爷带走了,回b市去读书。
“会啊。我妈妈不是还在这里吗?”
陈羽西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要独自一人离开妈妈,离开大家,跟两个陌生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如果有一天,大娘也走了,你是不是就再也不回来了?”
“如果你还在这里,我会回来看你的!”陈羽西给出了韩子钦想要的答案。
“那,我们滑吧,我不怕啦。”
当滑板从高坡滑下时,寒风猛烈地拍打着两人的脸庞,韩子钦吓得闭上了眼睛,陈羽西却把眼睛睁得很大。
她感觉即将开足马力,奔向她的未来。
而那个未来,可能比这个小坡更刺激。
当滑板落地后,两人哈哈大笑着。
“再来一次,我可以尝试着睁眼看看!”韩子钦鼓起勇气说。
“好啊。”
小小的滑板承载着小小的两个人儿,这个刺激的、让人难以忘怀的记忆就那样深深地、深深地刻进了两人的心里。
离别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陈羽西没能在王家村过年。
在一个夜里,在她还在梦里时,她被扛在了一个肩膀上。
恍恍荡荡间,她醒了。
“爸爸?”
扛她的人是她的爸爸。
“羽西,你听爸爸跟你说。妈妈呢,从小就有个理想,想当一名医生。爸爸从小的理想是开坦克。爸爸的理想已经实现了,现在妈妈有机会实现理想,我们一起支持她好不好?”
“哦。需要我做什么吗?”
“需要你独立、勇敢。你可以做到吗?”
“可以。”
“那么,接下来,要听姥爷、姥姥的话,他们说爸爸不好的时候,也不要不高兴好不好?”
“好~”
“好孩子,爸爸妈妈爱你!”
章文英在火车站送过无数次站,没有一次像这年冬天这么伤心。
她眼睁睁看着陈羽西离开自己身边 ,几次想冲出去,被王中华抱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大人的事情要让一个孩子承担?”她泣不成声。
王中华不知道怎么劝她。
章文英的父亲遇到困难时,陈国峰的父亲不仅没有帮忙,还落井下石、宣布断交。
十年的苦,没让他俩立刻离婚已经不错了。
“你就当西西是来报恩的吧…”王中华心疼死了。
她知道要分离,却不想,竟是这样的分离,陈羽西,一个人的分离。
陈羽西趴在爸爸的肩膀上,看着身后的村庄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忍不住挥了挥手,心里默默地告别。
黑色的天空,呼出的白气,爸爸给她讲着一个故事,一个关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故事。
“一个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
这段话就在她小小的心灵里住了下来。
“爸爸,我会变成钢铁的!”她困了,睡了,睡着前却依然不忘记回应着好久才见一次面的爸爸。
陈国峰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决堤而下。
“如果可以,爸爸不想你变成钢铁!”
陈羽西没听到这句话,她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美到让她嘴角上扬。
梦里,她的妈妈站在领奖台上,领取“三八红旗手”的红旗,然后,她的妈妈对所有人说,“感谢我的孩子对我的支持,我才能得以实现自己的理想。我会用余生来报答社会对我的认可!做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真好,妈妈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而这里面,我有一份最大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