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哪个朝代，供养出一个读书人是很不容易的事。
这个读书人不是那种随便认点字的那种，是能参加科举，当官的那种。
像舒阳草创的启蒙堂就不算培养读书人。
因为它只有启蒙作用，教人认识几个字，不至于当睁眼瞎。
要培养一个读书人，首先他要完全脱产，不事劳作，专心跟着先生认字背书，学习先人文章。
就这一条，直接让家里少了个劳动力。
更别提之后的学习费用，笔墨纸砚，买书抄书，还有先生的各种节礼孝敬，一次未中，还要备考复考等一系列琐事。
这是一个不断砸钱投入的过程。
最后能不能供出来还不一定。
所以在平头百姓家里，不是小富之资，根本别想这回事。
而宁采臣赖在兰若寺这些年，临走还感激不尽，就是如此。
他在这里吃住不愁，没有任何干扰，专心温书备考，这在家里是决计不行的。
因为他已经落榜了两次。
家里不愿意他再继续读下去，希望他能去翠微商会谋个差事，亦或者去启蒙堂也好。
总之自己做自己吃，不要靠家里养。
最好逢年过节有点儿回报，那就更好了。
宁采臣是不肯的，他不想庸庸碌碌一辈子，哪怕荒山野寺里跟鬼怪为伴，也要继续考下去。
直到上岸为止。
“呦！宁老爷回来了？”
宁采臣才一进县城，就有个瘦小男人迎了上来，笑嘻嘻的，满是揶揄。
他淡淡一笑，没怎么理这个人。
落榜两次，嘲笑的人很多，就连家里都没什么好话，他又怎么可能管住别人的嘴。
伴着窃窃的嘲笑声，他回了家。
确切说，这里已经成为了他兄嫂家，他在家里是有些多余的。
“小叔回来了？正好你哥哥切了肉回来，快进屋看看爹娘吧。”
他的嫂子不好不坏，面上总是过得去。
前提是他不能在家太久。
“是，许久不在家，劳烦哥哥嫂嫂了。”
宁采臣道了谢才进屋去，屋里两个老人已经倒好热水，等他进来了。
“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寒暄两句后，宁父直接插入正题，宁母适时地咳嗽几声，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
“爹，我还想……”
“不，你不想。”
宁父拒绝的很干脆，宁采臣低着头，大脑放空，准备开启左耳进右耳出的听训模式。
他每次回家都有这么一出，已经习惯了。
什么翠微商会的伙计有多少薪俸，账房有多少薪俸，启蒙堂有多缺人，待遇优厚又清闲。
林林总总，他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眼见儿子又摆出那副死样子，宁父直接把刚倒的热水泼到他脸上，给他提神。
“哎呦！”
入口微烫的水泼脸上也是烫的，只是不会烫伤罢了。
宁采臣连忙拿袖子擦脸，大脑放空法被迫停止。
“你今年要考试，不要去县里的考场了，去翠微商会里考。”
宁父的话让宁采臣一愣，下意识反问道：“去那里考什么？”
“当然是考活计，考账房了！以前缺人，不用考试就收进去凑个着用了，现在想进去要考试才能进去了！”
宁父放下茶碗拍桌子，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宁采臣只觉得荒谬。
一个商会居然还学朝廷科举，考试选人了？
“怎么可能？有人去都是给他面子了，谁会去考试……”
“你那位中了秀才的同窗就要去了！他把衙门的差事辞了，打算考一考商会的管事。
人家怎么说也比你强，有个秀才功名，就这，还要去考试想做管事，你那童生身份跟个白身似的，怎么就不能去翠微商会了？”
宁父的话像打雷一样，震的宁采臣头晕耳鸣。
他好不容易从山里苦读出来，外面竟然连商会招人都要考试了……
“抓紧吧！听爹一句劝，科举那头先放一放，那玩意儿考上了还有举人，路远着呢，翠微商会和启蒙堂的好处可是眼前的。”
“就是啊！你这几年一心要科考，我们虽然供着吃力，但也没拦着你，每次劝你去做事谋生，并不急切。
就是因为想着他那边一直在招人，有些小测试也不严格，你随时都有退路，但如今连他家也要考试了，可见再不抓紧，以后就难了！”
宁家二老你一句我一句的劝着，劝的宁采臣有些茫然。
“那……就算他家进不去，总还有别家，天下做生意的多了去了。”
宁采臣有些不太相信翠微商会的差事这么吸引人，忍不住辩解了一句。
急的宁母直拍大腿：“你真是读书读傻了，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光景。”
“如今的翠微商会遍布中洲，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他，一年好过一年，不然你那同窗怎么衙门的差事不要，转身去考翠微商会啊！”
宁父五根手指头一撮，比了个数钱的手势。
意思很明显，翠微商会给的多！
在衙门里贪污都没商会给的多！
而且拿衙门里的油水有风险，在翠微商会拿的是正经薪俸，不用提心吊胆。
这种好事已经开始需要竞争了，如果不抓紧，以后的去的人越多，考试越难，越要托关系送礼。
以宁家这样的家境，哪有什么关系能走动。
只能靠时机啊！
“那……他……他去考管事，我也去考管事。”
宁采臣半晌回过神，才下定决心换赛道。
只是他不愿意做账房或者启蒙堂的先生，这样就比同窗低一头了，实在难堪。
“没得你选，人家管事不要读死书的呆子，看重的是管人待事的能力，你那同窗在衙门里做了几年事，有些历练，他去了也多半有戏，而你……”
宁父看着儿子身上的酸气，撇嘴摇头。
“一时别想太高，你先考进去，做些事，通通人情，将来还可以再升的，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不比人家差的。”
宁母知道他的心结，安慰着劝解。
最终，宁采臣点了头。
但他还是有些不太明白，怎么翠微商会就做成了这么大，朝廷不管吗？
还有，如果考进了商会，算不算高中？
对兰若寺里的小倩姑娘如何回报？
他在这里想着，兰若寺里的松鼠自己把那具“小倩姑娘”给埋了。
“这身骨头架子陪了宁采臣这么久也不容易，将来让他给上柱香吧。”
松鼠少年看着被磨的光滑的盆骨，有些不忍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