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莫多伦又要召集众位王爷公侯以及左右都尉以上的将领议事。
巳时未到,莫多达克就早早来到王庭的阿巴坎大殿外等候。这座大殿建于两百年前,主殿以巨大的原木为梁,原木外层包裹着厚厚的牛皮,牛皮上刻着狰狞的饕餮纹路和苍狼图腾,历经岁月的打磨后,泛者古朴的光泽。殿顶高耸,九根青桐柱直插云霄,柱身缠绕着镀金的盘龙,看上去颇为辉煌。
过了一会,那些王爷公侯也陆续来到了殿外,他们个个神色严峻,众人之间也不多打招呼,大家都是心事重重。
莫多达克看在眼里,心中清楚,他们的柔然国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如果一旦大梁军攻入龙城,那就会玉石俱焚,那么,这些曾经锦衣玉食的王爷公侯,可能从此丧失他们的爵位和财富,甚至会成为汉人的奴隶,而去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这是他们根本无法面对的。
不过,这对莫多达克来说,并不是坏事,如果有更多的人反对这场战争的继续,那么自己就会有更多的支持者。
过了巳时,随着一声悠长的号角响起,莫多达克与众人一起缓缓步入大殿,却见木卓珲早已在殿内,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若有所思。
按照柔然王庭的规制,只有左右贤王与莫多达克这个大成王,他们三人在王庭议事的时候,坐在大单于的下首,其余文武大臣均只能站立在殿内。
待众人各就各位,莫多伦大单于说:
“诸位卿家,南蛮大元帅高笙书的大军围困龙城已经半月有余,每日在城下对着咱们的城楼发射火雷和火箭,咱们的守城将士被折腾的苦不堪言,不知众位卿家有何妙计,让那南蛮退兵?”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默不作声,不是他们逃避,而是面对这到了中世纪才全面运用的火药,现在在他们的城头炸响,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是何物,一时间哪有什么好办法去破解?现在,他们心中想的更多的是,如何能在这场浩劫中,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与财富,是他们的头等大事,至于对如何战胜南蛮,他们已经毫无心思。
莫多伦叹了一口气,目光转向了木卓珲,问道:
“国师,你熟读兵书,与那南蛮多次交战,面对如此危局,你可有良策?”
木卓珲面对愧色,他的目光不敢与莫多伦相对,也不敢看向莫多达克,因为他感到莫多达克的目光正不怀好意地注视着自己,让他的后背感到一阵发凉。面对大单于的发问,他迟疑了一下,说:
“大单于,虽然南蛮大军长驱直入,看似所向无敌,实则他们也存在隐忧,只要咱们坚守城池,再过两个月,这里便是冰天雪地。如果咱们让从统万城、卡里城到龙城勤王的队伍,伺机袭击南蛮的粮道,那南蛮的粮草运输必定难以为继。然后,咱们再突然对他们发动袭击,他们必定会溃不成军。”
“嗯,国师言之有理,昨日户部大臣也说,咱们城中的粮草还可维持将近半年,那咱们只要捱过眼下这段最艰难的日子,到了冬季,咱们必定会有转机。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莫多达克环视了一圈,却见许多人对自己面带期许,心中便有了一些自信,于是,他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木卓珲,说:
“国师所言虽有一些道理,但是小王却不敢苟同。昔日大单于听从国师的谏言,要对大梁国进行袭扰掠夺的时候,小王就曾说咱们柔然国对比大梁国,就如溪流潺潺与江河奔涌,绝不可用强力敌。那大梁国千里沃野,府库充盈,甲兵数十万,良将如云。反观咱们柔然国,虽然幅员辽阔,但地广人稀,器械粗陋,尽管我军将士勇猛,但一旦陷入持久之战,我军必不能战胜大梁国。
“国师当初信誓旦旦,说一定要在大梁国攻城掠地,逼着南蛮皇帝向大单于乞和,从而恢复咱们昔日二十年前的边界。大单于见你有如此雄心和把握,便同意了你的谏言,与那大梁国重开战事。
“可是,据小王所知,国师只在双方交战之初,于神秘谷斩杀了大梁国的韩国公及五万士卒。后来,就接连惨败,不但那些久经战阵的将士们伤亡殆尽,而且连连丢失乞达曼山、沃南河、飞鹰关和头曼城等天险与关隘,让南蛮十万大军逼到咱们都城之下,这可是咱们柔然国立国两百多年从未有的耻辱啊……”
其实,当初与大梁国重启战事,并不是木卓珲一人的主意,而是莫多伦一直对自己败给魏金祥的耻辱耿耿于怀,并且也是这十余年因为柔然百姓人口剧增,放牧收成无法解决百姓的温饱,国内出现了社会矛盾的原因,所以,莫多伦才决定对大梁国发动战争,希望一雪前耻,并能够通过战争来缓解社会矛盾。
而莫多达克之所以把矛头指向木卓珲,只是因为他不好一下子与大单于莫多伦撕破脸皮,而且现在木卓珲乃败军之将,自己落井下石也正恰逢其时。
果然,木卓珲面对莫多达克的指责,他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胸口起伏不定,看似勉强压制心中的怒火。他心中明白,自己绝不能把失败的罪责推到莫多伦的头上,眼下,他只能牺牲自己来背锅。等到莫多达克说完,他就愤愤不平地说:
“大成王,当初老夫在神秘谷斩杀南蛮五万将士的时候,那时你也不是一样欢欣鼓舞?而且,我军将士在前线奋勇拼杀,深入南蛮腹地,截获一些金银珠宝交由大单于处置的时候,你也不是照样拿到大单于给你的赏赐吗?
“告诉你,老夫身先士卒带着将士们拼杀,从来不曾要求大单于给老夫什么赏赐,老夫这么做,只是为了恢复咱们柔然国昔日的荣光,更是为了让咱们的百姓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当然,老夫现在败了,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你说吧,你要老夫怎么做?”
说到这里,木卓珲声音嘶哑,眼白发红,看样子心中颇为悲愤。
莫多伦见状,赶紧说:
“国师,你这是哪里的话,咱们现在是商议如何让那南蛮退兵,不是要求谁来承担这场战争罪责。”
说到此处,他在大殿中环视了一圈,然后目光炯炯地看着莫多达克说:
“诸位卿家,现在咱们的柔然国已经到了两百年从未有过的生死存亡的时刻,孤家还是上回那句话,只要有人让那南蛮退兵,孤家情愿让出大单于汗位,决不食言。”
莫多达克面对莫多伦的锐利目光,心中微微有些紧张,不过,他的余光看见满萨卡等人眼中期待的眼光,胆气又上来了。他丝毫不回避莫多伦的目光,说:
“小王不瞒大单于,几日之前,我曾到南蛮军中会晤了南蛮大元帅高笙书,与他商谈了南蛮大军退兵的条件……”
莫多达克此言一出,大殿上群情大哗,很多人开始交头接耳,然后众人的目光又渐渐看向了莫多伦,看他如何回应莫多达克的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