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家父子俩离开后不久,药便熬好了。
绍临深正准备倒药,钱氏不知何时凑到跟前,同时递来一只粗瓷碗:
\"大哥,这药看着浓得很,不如分一碗给娘补补吧?\"
她故意凑近药罐,夸张地抽了抽鼻子:
\"啧啧,人参味儿闻着就是香!\"
那些什么人参鹿茸之类的药材可都是稀罕物,怎么能都让这人独自享用。
既然是大夫专门开来给大伯哥补身子用的,钱氏觉得自家男人同样也能喝。
绍临深眯起眼睛,意味深长的看向对方,慢条斯理道:
“是药三分毒,弟妹可别什么便宜都想占,大夫都是对症下药,这里面的药材适合我,却不一定适合别人。
万一吃出毛病来,可别说我这个做大哥的没提醒你们。”
钱氏心里怀疑眼前这个人的话里有话,或许是猜出了什么,但她向来脸皮厚,这点挤兑的话对她来说压根不算什么。
“补身子的药材罢了,能吃出什么好歹,大哥若舍不得就直说,扯那么多作甚。”
钱氏撇了撇嘴,看到绍临深已经倒了一碗药汁,她直接用抹布垫着陶罐,快速起身,将整个药罐端回了正屋。
不过她看着依旧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赵氏,自顾自地倒了半碗汤药一饮而尽。
她咂吧着嘴,辛辣的苦味在舌尖炸开,她却露出满足的笑。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钱氏只觉胃里一股暖流升腾而起,流向四肢百骸,浑身酥酥麻麻的,顷刻间舒畅许多。
“不愧是花了近二十两药钱的好东西,就是补身子。”
说着,她将剩下的汤药倒在碗里藏好,准备留给自家男人。
至于床上的婆婆,钱氏转头瞥见桌上的茶壶,眼珠一转,将里面的冷水兑进药罐,端起罐子使劲晃了晃,便随意倒进碗中,而后灌入赵氏嘴里。
可惜,对方此时还处于昏迷中,压根没法自主吞咽,除了被呛到以外,大部分药汁还是顺着嘴角缓缓流出,并在赵氏下巴处留着一道浅褐色的痕迹……
——
吴寡妇怀揣着银子匆匆来到绍家赎人,正准备交换契书,可还没等她手上银子交到钱氏手里,就被旁边一双粗壮有力的大手给截胡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吴寡妇和钱氏二人皆是一惊,纷纷侧头望去。
只见来人竟是个身高足足七尺,虎背熊腰,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子。
而她身后还紧跟着三名与其长相有几分相似的高头大汉,那身材也是一个个肌肉隆起,甚是吓人。
那女子完全不顾钱氏在一旁如何呼喊,只是将五两银子往其中一名大汉的怀中一塞,口中吩咐道:
“大哥,你们赶紧回县里去吧,铺子活多,可别让爹娘等急了。”
说完,那女子便顺手接过另外两名大汉身后背着的行李,自顾自地走到绍临深旁边,那张胖乎乎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憨厚的笑容,说道:
“深哥,我这身模样还成吧?”
绍临深挑了挑眉,还未来得及回话,旁边的钱氏再也按捺不住,指着那女子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究竟是谁啊?怎的光天化日之下抢钱还抢到我们家里来了,这还有没有王法啊?”
说着,许是察觉到这些人与绍临深熟稔的模样,钱氏也不敢向这位一反常态的大伯哥询问情况。
故而,她只飞速从旁边跑开,麻利地蹿到大门口,拍着大腿呼天喊地起来:
“快来人呐,这里有人抢钱啦!大家快来帮忙呐,有土匪进村抢东西啦——”
钱氏那撕心裂肺的吼叫,不过片刻工夫就引来了一群带着农具的村民。
大家心里虽纳闷绍家这两天怎么接二连三地多灾多难,但到底动作还算迅速,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将绍家院子围堵得水泄不通。
——
为首的余村长黑着张脸,手里还不忘紧紧攥着一把柴刀。
可当他入眼看到走出来的绍临深,还有那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副小……大媳妇模样的女子时,眼皮不自觉地跳了跳,沉声询问道:
“长富啊,你们家这又是闹得哪一出戏呢?
怎么长贵媳妇刚刚在外头喊有人抢钱?你旁边这几个汉子是……”
“村长,这几人我见过。”
一名十来岁的小伙子凑到村长身侧,小声说道:
“一炷香前,他们从村口进来,我正好出门碰到,他们说是来找长富叔的,说是绍家的什么远亲,我就给他们带到这附近了。”
余村长一听,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小伙子的后脑勺上,口中呵斥道:
“他们说啥你就信啥?我还说茅厕里的屎是好吃的,你要不要去尝尝咸淡?”
“呕~,村长,你这说的也太恶心了。”
小伙作势干呕了几声,缩着脖子弱弱嘀咕:
“我也是瞧着这青天白日的,他们就算说谎也逃不出村子,这不才好心给他们带路么。”
余村长瞪了这糊涂蛋一眼,转头看向绍临深,发现那几个外村人的确和他认识的模样,这才摆了摆手让村民放下手里的农具。
绍临深见状赶紧朝众人拱手致歉,只道是自家二弟妹关心则乱,没弄清楚状况就跑出去叫唤,耽误了大家的农事。
而后他拉着身后的壮硕女子,介绍道:
“这是我新进门的媳妇,方娇娇,旁边三位都是我舅兄们,这回是送娇娇过来,顺道儿认认门的。”
“什么?!!”
绍临深的话一出口,在场众人无不面露讶色。
尤其是钱氏,这会儿她脸上的神情再也控制不住,大声尖叫道:
“不可能!就你这样,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人看得上你?”
况且这事家里谁都不知道,先前半点消息都没有,这,这也太突然了。
“怎么不可能,深哥答应给我家五两银子的聘金,他都这么有诚意了,我怎么就看不上他?”
“方娇娇”粗声粗气地回怼道,说话间,那只高高举起的胳膊都有钱氏一腿大腿那么粗,吓得人急忙后退好几步。
“可那些银子是用来给家里添置货物,还有老三治病……”
钱氏话还未说完,绍临深便不耐烦地打断道:
“老三犯错,凭什么要我给钱。这不是吴巧儿赔偿给我的吗?
既然是属于我的银子,我用来娶媳妇又有何不可?天底下就没有逼着大哥打光棍,反倒必须把钱给兄弟花的道理。”
“有本事让老三自己借钱自己还,别跟我扯什么家里没饭吃,这又不是我的错,凭什么就让我兜底。”
钱氏被绍临深怼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周围的村民们听着绍临深这番话,不禁暗暗点头,觉得他说得在理。
这时,方娇娇咧嘴一笑,拍了拍绍临深的肩膀,瓮声瓮气地说:
“深哥说得对,自家兄弟得自己争气,哪能老是指望大哥帮扶。”
说着,她又看向钱氏:
“二弟妹,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也别老揪着这事儿不放。
我家深哥娶了我,往后我和他一起过日子,也会帮衬着家里,只要老三那小子别再惹事儿就行。”
余村长这是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听到绍家老三出事的消息,不禁皱眉纳闷:
“长富,你家老三不是在书院读书吗?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你爹着急忙慌到我那儿借牛车去县城?”
绍大山找他借钱的事情,余村长当着众人的面倒是没说出来。
但他实在疑惑,在绍家人口中勤学苦读、只差些运道就考上秀才的绍老三究竟出了什么事。
“余叔,这事……唉,家门不幸啊,你就别问了,我实在说不出口。”
绍临深满脸为难地摆了摆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反倒把村民们的好奇心全都勾了起来。
偏偏任凭大家怎么询问,这家伙就是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
反倒是旁边的钱氏,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银子又飞了,气得恨不能挠花绍临深的脸。
这会儿被旁边几个村妇一激,气头上的她嘴没把门的,直接秃噜出去了:
“能出什么事,还不是老三那瘪犊子玩意儿不好好读书,偷摸跑去暗巷找小寡妇厮混,被人拿住打断手脚扔在街上。
反倒连累我家那口子忙前忙后,还落不着好……”
“二弟妹!你胡说八道什么呢。”绍临深大声喝止。
他慌乱地看向众人,连连摆手解释:
“大家别听她瞎说,压根没有这回事儿,都是这娘们气头上胡编乱造的。
时候也不早了,辛苦大家特意跑一趟,娇娇啊,赶紧去厨房给大家伙都端一碗水来解解渴。”
“哎,晓得了。”
旁边刚进门的“新媳妇”瓮声应下,可还没等她转身,院中村民就相互对视一眼,个个摆手表示不用忙活,随即默契地退出绍家。
临走前,绍临深耳尖,还能隐约听到人群中的几道讨论声。
“真没想到那绍老三会是这种德行,枉费绍家老小勒紧裤腰带供他读书,没成想竟拿着钱在县里寻欢作乐。”
“我说呢,怎么那绍老三读了十几年书,再不济也该考个童生出来,结果到现在还是白身,原来根子在这儿。”
“啧啧啧,真是没看出来,平日里那家伙看着一副斯斯文文的,没想到背地里玩得这么花。”
“我刚才还看到他家老爷子去村长家呢,该不会就是借钱给那家伙治病的吧?”
“准是了,你没听绍家老大说的嘛。”
……
一群人来的时候急匆匆,走的时候也很快。
不过片刻,院中除了方家兄妹四人、钱氏和绍临深,其他人都走了。
至于吴寡妇那对奸夫淫妇,早趁着没人注意,悄摸摸拿了契书走了。
反正她该给的银子都给了,钱氏留不住钱被夺走,那是她没本事,她可不想插手绍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过,这回他们吃了闷亏,肯定会使劲儿四处宣扬绍家的那些丑事。
钱氏自觉说错话,这会儿再不敢继续待在院中,她恨恨瞪了眼绍临深几人一眼,心底琢磨等老爷子他们回来,定要好好告上一状。
哼,届时有这混蛋感受的。
想到这,钱氏才甩着袖子气鼓鼓回了正屋。
屋内门窗紧闭,昏黄的光线透过窗纸,在床边投下朦胧光晕,更衬得昏迷不醒的赵氏脸色惨白如纸。
钱氏一屁股重重坐在床边,往昔被这老太婆训斥、磋磨的画面不断在脑海闪现。
怒火攻心的她,突然伸手狠狠扇向那张枯瘦的老脸,“啪啪”几声响彻屋内。
“老不死的,你也有今天。呸,叫你平时老数落我,现在还不是得靠我伺候着。”
钱氏小声唾骂,期间做贼似的探头往窗边靠了靠,发现暂时没人过来,利落起身,将先前被婆婆搬进屋的那一箩筐东西挪到跟前。
她熟练往箩筐里翻了翻,发现里面除了大半包裹好的药材,居然还有两身半新的男子衣裳。
喜得钱氏都顾不得郁闷,立马把衣服团好搂进怀中塞紧,而后又拿了两包药材。
美中不足却是这裹药的油纸上忒多浮粉,也不知先前搁哪儿沾上的灰尘,一碰手上都是黑乎乎的,烦得钱氏伸手往老婆子身上擦了又擦。
临走前,她盯着箩筐里剩余的东西,终究忍不住又抓了三包,这才猫着腰,鬼鬼祟祟地开门,一路躲着人逃回自己屋里。
而此时大门外。
绍临深将三名便宜舅子送出门后,耳边就听到院中响起的关门声,他嘴角微微勾起,眼里透着讥讽和期待之色,这才领着“新媳妇”回到东厢房内。
进门时,他瞥了眼门口被砸开的铜锁,不用猜也知道准是绍家那几人干的好事。
再一看屋里空荡荡的,之前原身和几个闺女的破衣服破棉被都不见踪影,站在一旁的“新媳妇”不由翻了个白眼,小声道:
“深哥,要我说,你直接将他们挨个打断腿扔家里得了,到时候不给他们治病,也不给饭吃,偶尔拿点剩菜剩饭吊着命。
等到天灾来时,再把他们通通扔外头去喂凶兽,这才解气呢。”
“你那么做反倒便宜了他们,却抵不上原主一半的痛苦。”
绍临深从空间里拿出崭新的床褥铺好,又往柜子里放了几身两人能穿的衣服,语气淡然道:
“往后的时间还长着呢,你要一下把人全弄瘫,容易被人察觉不说,咱们以后还玩什么?”
先把他们在乎的东西一点点摧毁,精神肉体双重折磨,这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