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明珠被训得满脸通红,她本想上前拉住母亲的胳膊撒撒娇,却被对方的眼神定在了原地,不由低下头做出认错的样子,哪还有心思去琢磨刚刚跑进内室的究竟是什么人。
想来不过就是做事的嬷嬷或者丫鬟罢了。
却不知,就在绍明珠低头的瞬间,老夫人迅速抬手将领子往上扯了扯,试图遮掩些什么,嘴里还在不停地教训着:
“说!到底又为了什么事儿在这儿吵吵嚷嚷的?”
绍明珠咬了咬嘴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
“娘,女儿实在是没办法了呀。您也清楚如今侯府的状况,大哥把府里值钱的东西都捐出去了,现在府里都快空得见底了。”
“后日安远侯府要举办赏花宴,女儿要是去的话,连件能拿得出手的衣裳和首饰都没有,肯定会被人笑话死的。
可要是不去,女儿又担心错过结交那些贵女的机会,以后女儿的终身大事……”
绍明珠说着说着,眼眶渐渐泛红,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她满含期待地看向母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娘,当初不是让王嬷嬷跟女儿说,您以后的嫁妆都是留给女儿的嘛。
如今女儿手头实在紧巴,您要不先把一部分东西交给女儿打理,也省得女儿连出门会客的行头都置办不起。”
她记得清清楚楚,她娘手里可是还有几间铺子,以及好些珍贵的料子和珠宝呢。
可惜,她满心的期待终究还是落了空。
老夫人一听这话,原本稍有缓和的脸色,瞬间又阴沉下来,冷冷地说道:
“你也知道是王嬷嬷说的,她不过是个被发卖走的下贱奴才,怎能替我做主?
我还活得好好的呢,你们一个个就开始惦记起我的嫁妆了,给我滚出去!”
老夫人如今算是彻底看明白了,什么丈夫、子女,都不如手里的银子来得实在。
想从她手里拿走东西,除非她死了。
“娘?!!”
绍明珠满脸惊愕,怎么也没想到她娘居然会一口否认。正想争辩几句,一个茶杯猛地飞过来,砸在了她脚边。
她惊慌躲闪间,不小心带倒了墙角的针线笸箩。
原本盖在上面的蓝印花布滑落,露出里面缝制到一半的藏青色外衫——那精致细密的盘扣,分明是男子衣裳才会有的样式。
绍明珠的目光不自觉地被那件藏青色外衫牢牢吸引,心中疑窦丛生。
母亲向来深居简出,这男子的衣裳究竟是为谁缝制的呢?难道是父亲的?
然而,她对父亲的喜好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这般款式的衣衫,父亲似乎从未穿过。
难不成……是偷偷给二哥做的?
“你还愣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滚!”
老夫人瞧见绍明珠的视线落在针线笸箩上,心中慌乱更甚,忍不住怒声呵斥。
绍明珠被这声怒喝猛地惊醒,抬眼望向母亲,只见她此刻满脸的慌乱与恼怒,心中的疑惑愈发浓重。
突然,她回想起刚进门时,那道迅速闪身躲进内室的身影,心口猛地一跳,脑海中竟闪过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荒诞不经的念头。
可还没等她冲进内室一探究竟,原本站在一旁的管事嬷嬷,突然一把抓起那件衣裳,迅速塞进笸箩里,又用碎花布严严实实地盖住,而后恭敬地递到匆忙赶来的老夫人手中。
管事嬷嬷迎着老夫人警惕的目光,赶忙跪下行礼,说道:
“夫人恕罪,今日小姐前来,虽说有些小女儿家的任性,但也是因为太久没见夫人,心里实在挂念得紧,这才举止莽撞了些。
夫人和小姐可是嫡亲的母女,血浓于水,关系最为亲近,哪能因为几句拌嘴,一时冲动就伤了彼此的和气呢。”
管事嬷嬷说着,头还微微朝桌上的针线笸箩瞥了一眼,旋即又赶忙低下头,声音里隐隐带着几分替自家小姐鸣不平的意味,小声嘀咕道:
“您平日里对二公子关怀备至,连一身衣裳都要亲自缝制,怎么就不能多心疼心疼咱们小姐呢?”
绍明珠也不傻,见母亲神色有所缓和,当下小嘴一撅,跺着脚娇嗔道:
“娘,你太偏心啦!我就知道你只疼二哥,根本不疼我。
哼,我不过就是想跟娘要点零花,娘就推三阻四的,把女儿当成仇人似的,指不定背地里又给二哥塞了多少银子呢。”
老夫人见面前主仆俩似乎认错了怀疑对象,原本高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她看了眼不依不饶的女儿,缓缓坐回椅子上,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心底虽隐隐有些肉疼,但还是打算花钱把人打发走:
“你个讨债鬼,为娘上回才让人给你送了一千两银子,这才过去几天啊,就花得一干二净了?”
说着,她便朝着门外大声喊道:“绿柳,还不赶紧滚进来!”
听到老夫人传唤,原本被侍女制住双手动弹不得的小丫鬟,狠狠地瞪了左右侍女一眼,用力挣脱束缚,冷哼一声,赶忙一溜烟跑进堂屋,脆生生地应道:
“夫人,奴婢在呢!”
“你去把本夫人平日里惯用的那个妆匣拿过来。”
老夫人说着,十分自然地抬手朝边上的针线笸箩指了指,示意丫鬟到屋里去取。
一旁站着的绍明珠眼眸微微一动,想起方才躲进内室的人,再看看只坐在椅子上,像防贼一样死死盯着自己,半步都不肯挪动的母亲,心中的猜疑愈发强烈。
老夫人却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见丫鬟把东西拿来,便急忙从里面取出两张银票。
正要合上妆匣时,眼角余光瞥见那孽女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嘴角忍不住一抽,强忍着心中的不快,又多摸出一张银票,重重地拍到桌上:
“拿了银票就赶紧给我滚,别整天咋咋呼呼的,吵得我头疼。”
绍明珠一眼瞧见桌上的三百两银票,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惊喜的亮光。
随即,她又看到被丫鬟重新捧回内室的妆匣,心底暗自不满地撇了撇嘴,上前将银票迅速塞进袖中。
正打算说几句好话哄哄母亲,却眼尖地发现母亲藏在衣领下,隐隐露出几点暗红色斑块的肌肤,她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把即将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只是轻声道了句:“谢谢娘!”便转身,仿佛身后有狗在追撵一般,带着丫鬟婆子匆匆离开了。
老夫人望着女儿决然离去的背影,怒不可遏地拍桌:
\"这死丫头,跟她父兄一个德行!用得着时甜言蜜语,用不着就甩得远远的!\"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一双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摩挲吹气,随即那道略带磁性的男人声音响起:
“说归说,你拍桌子作甚,打疼了自己的手,不是成心让我心疼么?”
老夫人抬眼看向面前的人,原本满脸的怒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眉眼间都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春意。
……
荷花池边。
绍明珠停下脚步,回头遥望着已经看不见的寿安堂,神色复杂地摸了摸怀中的银票。
随后,她吩咐身后的两名侍女在一旁守着,自己则带着管事嬷嬷走到一旁。
她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咬咬牙开口道:
“孙嬷嬷,我娘屋里是不是藏着……”
“小姐慎言!”孙嬷嬷赶忙出声打断她。
孙嬷嬷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
“不管老夫人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您可是老夫人亲生的女儿,于公于私,都不该您一个姑娘家去插手此事。
这要是传出去,对您的名声可不好啊。”
“可她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勾当,万一事情败露,我以后哪还有脸出门见人啊?”
被孙嬷嬷这么一说,绍明珠原本只是猜测,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了,不由得又气又恼地说道:
“她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做出……做出这种丑事,简直是……令人作呕!”
孙嬷嬷看着眼前对自己态度终于有所软化的绍明珠,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幽光,可再抬头时,依旧是一副为主子着想的模样,轻声劝道:
“小姐金尊玉贵,这些腌臜事儿原不该您沾手,可也不能由着老夫人在糊涂路上越走越远。”
绍明珠闻言,目光紧紧盯着对方,带着点询问之意。
孙嬷嬷见状,时适凑近些,压低声音道:
“算算日子,小姐也许久未曾见到老侯爷了。不如您趁此机会……顺道去给老侯爷请个安、说些贴心话,也好让他知道您的一片孝心。”
——
荷花池畔,涟漪轻泛。
孙嬷嬷话音刚落,绍明珠身形微微一颤。
她赶忙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嫌恶——只要一想起父亲整日周旋于莺莺燕燕之间的丑态,便觉一阵作呕。
几乎下意识间,她便脱口而出道:“不行,我不去。”
“他如今满心满眼都是颐寿堂那几个狐媚子,以及她们腹中的孽种,哪里还顾得上结发妻子生下的儿女?”绍明珠语气干涩。
二哥当初可是最得爹娘宠爱,为了他,爹娘宁可顶着欺君之罪也要替他隐瞒真相。
可如今呢?那夫妻俩谁还记得流落在外的二哥和远儿?
她以前本就不如二哥受宠,如今父亲有了美妾幼子,又怎会记得自己这个女儿?
怕是自己去了非但讨不到好,多半还会被数落一顿。
更重要的是——
“她终究是我娘。若是父亲得知她……做出这等丑事,一怒之下休妻,甚至痛下杀手……”
绍明珠紧紧攥着帕子:
“我身为女儿,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为了个野男人对她又喊又骂,绍明珠自然没把她的死活放在心上。
可要是她出了事,牵连到自己的名声,那就万万不行了。
孙嬷嬷见状,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凑近绍明珠,压低声音劝说道:
“老侯爷要是不想这丑事传得沸沸扬扬,丢了自己和侯府的脸面,不用小姐您动手,他自然会悄无声息地处理好此事。
到那时,老夫人的嫁妆不就顺理成章地落到您手里了么。”
毕竟从古至今,妻子若离世,若有亲生儿女,嫁妆便归儿女所有;要是没有儿女,才会回到娘家。
老侯爷只要脑子还清醒,就绝不会把那些财物白白送给李家(老夫人娘家)。
孙嬷嬷见绍明珠似乎有些动摇,便接着说道:
“如今二公子已经被赶出侯府,老夫人手里的那些东西,理应属于侯爷和小姐。
侯爷坐拥整个靖远侯府,要是不想被旁人说三道四,老夫人那份嫁妆肯定不会和小姐争抢的。”
绍明珠听进了这些话,终于勉强答应去一趟。
——
然而,当绍明珠领着丫鬟婆子行至颐寿堂外,还未等她们跨过门槛,一道甜腻却又透着尖刻的声音悠悠传来:
“哟,我道是谁,竟是大小姐呢,您巴巴地赶来所为何事啊?老爷早有吩咐,今个儿可不见客。”
只见一个身着玫红罗裙的小妾,单手扶着腰,挺着并不明显的肚子,款步挡在门口。
她眼神中满是轻蔑,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意,身后还跟着两个狐假虎威的婆子。
\"放肆!哪来的狐媚子,活腻了竟敢拦本小姐的路?”
绍明珠见状登时怒不可遏,猛地一脚踹向身侧的花架,瓷瓶碎裂的脆响惊飞檐下雀鸟。
她涂着鲜艳窦丹的指尖直直戳向小妾眉心,声若惊雷道:
\"还不快给我滚!再不闪开,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勾人的脸!”
\"哎呦呵,好大的口气!\"
小妾柳眉倒竖,冷笑一声,不仅没退让,反而伸手死死拦住去路:
“就凭你也敢对我这般无礼?也不打听打听,如今这颐寿堂里到底谁说了算。”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愈发激烈。
突然,那小妾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扬起手掌,\"啪\"地一声脆响,重重扇在了绍明珠脸上。
这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院落中格外突兀,如同一声炸雷,惊得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你竟敢打我?”绍明珠捂着脸,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从小到大,虽说她不如二哥受爹娘宠爱,但也从未遭受过这般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