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将落羽院染得一片昏沉。
绍明珠跌坐在冰凉的青砖地上,耳边嗡嗡作响,眼前尽是白日里众人那异样目光的残影。
她二哥究竟有没有法子帮她挽回局面,绍明珠暂时还不清楚。
但她这会儿总算明白,先前出门时,众人为何都用异样的目光瞧她了。
“所以,李……娘她都这把年纪了,竟与人珠胎暗结,外出买药还被人知晓了?
可她竟把这等丑事暗中散布,说成当事人是我?”
绍明珠声音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她恨啊,恨透了那个女人,恨她的狠毒,恨她的无耻,恨不得立刻冲到寿安堂,将那老虔婆从床上拖起来,狠狠揍一顿,让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母亲?竟然亲手给自己的女儿泼脏水,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颤抖着捡起地上一枚碎瓷片,死死攥在手中,锋利的边缘割破了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可她却浑然不觉。
那周身散发的阴翳与煞气,仿佛要将周围的一切都活生生吞下去。
若说先前,她心底还因自己去寿安堂大闹,害得母亲吐血昏厥而略有心虚。
可经此被夺封位、名声尽毁之事后,绍明珠只觉先前种种,不过是那女人自导自演的一场大戏。
其目的便是故意将不孝罪名安在自己头上,好摆脱自己,让自己不能再去找她;更能趁机悄悄打掉腹中孽种,还能借机争取充足的时间调养身子。
“小姐,老奴倒是觉着,老夫人她……更有可能是为了能安稳养胎。”
孙嬷嬷佝偻着身子,缓缓扶起仍瘫坐在地的绍明珠。她眼神闪烁,趁机编排道:
“老夫人若想悄悄打胎,只需找个心腹去买一贴堕胎药回来便是。
但据外头传言……老夫人借着您的名头,私下派人买药的次数可不少,不然这事也不至于被人瞧见。”
见绍明珠脸色愈发阴沉,孙嬷嬷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旋即又换上忧心忡忡的神情。
她躬着身子凑近绍明珠,唉声叹气道:
“小姐前些日子未曾出过侯府,想来还不知外头都传成什么样了。
这事……就连二公子都知晓了,方才老奴在外头碰见二公子,他还问及此事呢。”
“什么!连他也知道了?”
绍明珠猛地起身,手中用力,竟直接将帕子撕成两半
她整个人接连朝屋外走了几步,面朝寿安堂方向,神色阴郁,咬牙唾骂:
“这老虔婆,怎么就如此能惹事,难道她非要闹得侯府上下不得安宁才肯罢休吗?”
不行,她不能再任由这老虔婆肆意妄为了。
只要对方活着一日,便是她的耻辱。
那老东西不是爱装病么,自己何不将计就计,干脆遂了她的意,亲自送她一程?!!
如此也省得日后她继续祸害自己。
绍明珠心意已决,神色渐渐冷静下来。
突然,她回想起先前在寿安堂时,府上大夫也曾为李氏(老夫人)把脉,若那人号出滑脉,怎么会不说出来?
会不会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又或者,是有人在算计她们母女俩?
绍明珠柳眉微蹙,眸光倏尔掠过一抹疑虑,心中权衡再三,一时竟无法下定决心。
孙嬷嬷察觉到绍明珠神色有异,心念一转,立刻明白她心中的疑虑所在,赶忙上前说道:
“小姐,还有一事,老奴刚刚忘了讲。先前府医给老夫人看诊时,确实也把出了滑脉。
不过因老夫人月份尚小,且年事已高,府医只当自己误诊,并不敢声张。
老奴也是同他去药房拿药时,偶然听到了只言片语。”
话音刚落,绍明珠脸上原本游移不定的神情瞬间冷凝。
她缓缓行至妆台前,指尖轻触一盒样式精美的胭脂,挑开盖子,指腹在那殷红的粉末上轻轻摩挲,良久才重新合上盒子,将其塞到孙嬷嬷怀中,声音冷厉道:
“嬷嬷,你在府中多年,寿安堂的几个婆子想来你也相熟。
你找个容易买通的,让她每次都往我娘的汤药里掺一点这胭脂粉。”
如今外头时兴的胭脂和口脂等物,为使色泽更为鲜红艳丽,多会掺入些许朱砂增色。
而这东西平常外敷倒无大碍,可孕妇最忌讳碰触或误食。
绍明珠如今就是要让那老虔婆一点点中毒,最好一尸两命,省得污了侯府门楣。
说罢,绍明珠径直从一个匣子里取出一张百两银票,交予孙嬷嬷办事使用。
末了,她甚至大方地从头上拔下一根做工精细的金簪,插在对方发髻中。
孙嬷嬷当下连连称是,脸上更是流露出难以遮掩的喜色,口中忙不迭表忠心道:
“小姐放心,便是您让老奴上刀山下火海,只要能为小姐分忧解难,老奴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好!我果然没看错人。”
绍明珠应道,随即想到那个在角门等候自己的二哥,不禁皱了皱眉,缓缓说道:
“我二哥那儿,让他有话直接跟你说就行。
如今侯府今非昔比,若是让人发现我与二哥有往来,大哥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更何况自己这回明面上还闯出这么大的祸事。万一大哥想起她,又来找她的麻烦怎么办?
说到这儿,绍明珠又想起二哥当初干的蠢事,嫌弃地撇了撇嘴,随手从匣子里抓了一把碎银递给孙嬷嬷,叮嘱道:
“你把这些银子给他,就说我如今日子也不好过,让他说话注意着点。
以后没事别来侯府找我,万一被那些多嘴的下人瞧见,我这个做妹妹的也讨不了好。”
孙嬷嬷见她神色又变得怏怏不乐,识趣地俯身行礼,道:
“是,老奴记下了。”
说罢,孙嬷嬷便转身离开了落羽院。
然而,绍明珠不知道的是,孙嬷嬷压根没去什么角门,反倒在园子里转了一圈。见身后没有人跟着,这才扭头朝寿安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