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露出鱼肚白时，山间雨势终于渐收。哗啦啦的雨声褪成细碎的 “滴滴答答”，松针上悬着的水珠往下坠，砸在脚边的积水上，晕开一圈圈浅淡的涟漪。
云层被晨光染得发透，从铅灰慢慢变成淡青，偶尔有几缕微光穿过云缝，斜斜照进林间。
雾气顺着湿润的山谷往上涌，绕着栎树的枝干打了个圈，又轻轻漫过泥泞的山路 —— 路面的水洼映着天光，浮着几片被雨打落的橡树叶，随微风轻轻晃荡。
空气里满是湿润的泥土味，混着松针的清苦，吸进肺里凉丝丝的。先前被雨压弯的蕨类叶片，此刻慢慢舒展开，叶尖还挂着透亮的水珠，风一吹便簌簌滚落，落在裸露的脚踝上，带着点微冷的痒意。
山路虽仍湿滑，却已不见昨日的湍急水流，只余下浅浅的水痕，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
晨雾漫过林间路时，几名女子正急促穿梭 —— 身上黑袍被昨夜雨水泡透，紧紧贴在因紧张不停发抖的娇躯上，湿冷的布料裹着肌肤，连呼吸都带着凉意。
破损的袍角下，隐约露出泛着暗红的伤口，有的还在渗着血珠；她们下颌绷得死紧，脸色不自然地发白，眼底藏不住的惶恐，连脚步都带着几分虚浮，仿佛稍一松劲就会栽倒。
昨夜 “游鱼” 玛萨雅本有明确计划：趁风际会高层尚未赶到，带着多尔丽安娜等人潜行穿出密林，尽快脱离险境。可刚走没多远，竟撞上一支因大雨迷途的风际会黑袍佣兵，双方当即拔刀相向。
那支队伍没有高层统领，玛萨雅凭借灵动如游鱼的身法，挥着双弯刃连杀数人，眼看就要击溃对方，变故却陡生 —— 风际会五屠夫中的 “狂刃” 胡钮布、“狼爪” 阿图鲁突然率队赶到，直接加入战团。
玛萨雅武技虽强，以一敌二尚能周旋，可风际会黑袍佣兵足有数十人，姐妹会的十几名女护卫本就寡不敌众。
厮杀中，护卫们接连倒下，不多时便死伤过半，连传令使德尔尼特斯都被一柄长刀刺穿胸膛，倒在泥泞里没了气息。
玛萨雅见势不妙，当即挥刃劈开身前的佣兵，拽着多尔丽安娜就往密林深处逃。
可昨夜雨势又急，加上被追兵逼得慌不择路，两人竟彻底迷了方向。清晨林间又起了浓雾，白茫茫的雾气裹着树木，连太阳的方位都辨不清。
玛萨雅只能停下脚步，抬手拨开眼前的雾霭，试图从树木的朝向辨认地形 —— 转身时才惊觉，身后只剩多尔丽安娜和三名女护卫还跟着，其余同伴早已不知所踪。
“可恶！” 玛萨雅猛地抬手拨了拨眼前的薄雾，指尖划过的雾气只散开一瞬，又迅速聚拢，四周仍是白茫茫一片，连棵树的轮廓都辨不清方向。
她站在原地，眉头拧成一团，正为迷路的处境焦躁不已时，身后传来多尔丽安娜虚弱的声音：“我们…… 先休息一下吧？跑了大半夜，我实在跑不动了。”
玛萨雅回身时，脸上还带着没散去的怒气 —— 可这怒气在看清多尔丽安娜的模样时，瞬间散了大半。
多尔丽安娜的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身上的黑袍被刮得褴褛不堪，边角还滴着泥水；
肩头的布料渗着暗红，那是昨夜厮杀时留下的伤口又渗了血；她双手撑着膝盖，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粗重的杂音，像是连呼吸都耗尽力气。
玛萨雅的目光又扫向身后的三名黑衣女护卫，她们比多尔丽安娜更惨：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干裂，其中一人还扶着同伴的胳膊才能站稳，连抬手擦去额角冷汗的力气都快没了。
见此情景，玛萨雅心中不由一软，终是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无奈：“只能休息片刻，最多一炷香的时间，时间一到立刻走 —— 我们耗不起。”
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筋疲力尽？昨夜激战半宿，双弯刃劈砍得手臂发麻，之后又带着几个没多少战力的女人在雨里跑了大半夜，脚下的泥泞好几次差点让她栽倒。
若不是凭着手底过硬的武技和多年厮杀练出的坚韧心志撑着，她早该瘫在泥地里站不起来了。
玛萨雅侧耳听了听身后的动静，林间只有风吹过树叶的轻响，没传来追兵的脚步或呼喊声。
确认暂时安全后，她才缓缓走到一棵粗壮大树下，背靠着树干坐下，双手放在膝上，闭上眼睛暗暗调整呼吸，试图尽快恢复体力 —— 她清楚，这片刻的休息，是接下来能否逃出生天的关键。
不知过了多久，玛萨雅被一阵莫名的心悸惊醒 —— 她猛地从树边弹坐起身，手瞬间按向腰间的双弯刃，后背已惊出一层冷汗。
昨夜激战加奔逃的疲惫彻底压过了警惕，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这在险境中无异于自寻死路，若是追兵此刻赶到，她连拔刀的余地都没有。
她急促地环视四周：多尔丽安娜还倚着树干沉睡着，眉头微蹙，像是在梦中也透着不安；三名女护卫瘫坐在地，有的靠在树根上，有的垂着头，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疲惫。
先前弥漫林间的薄雾不知何时已散得干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在地面织成斑驳的光影。玛萨雅抬头望了眼树冠间的日光，见太阳已向中天偏移了少许，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还好，看来没睡多久。”
可当她再次辨认方向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 林间树木的朝向、远处山影的轮廓，都和记忆中完全对不上。
她循着树皮的纹路、地面的苔藓仔细判断，最后得出一个让她心头发凉的结论：她们不仅彻底偏离了预定路线，连方向都搞反了！
昨夜慌不择路的狂奔，竟让她们向南退了十余里，离原定要去的郎瑟镇越来越远。
“该死的风际会！” 玛萨雅咬牙低骂，指节攥得发白。按原计划，她们今日本该抵达郎瑟镇，再向东行进一天就能进入戈林领地 —— 那是维卡男爵的地盘，到了那里才算真正安全。可现在，希望却被追兵逼得越来越远，满心的焦躁几乎要冲破胸膛。
就在她绞尽脑汁想对策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混着粗哑的呼喊：“她们在这！发现那个金发女人了！”
“糟了！怎么追得这么快！” 玛萨雅心头猛地一紧，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她几步冲到多尔丽安娜身边，一把将她拽了起来，声音因急切而发颤：“醒过来！快！风际会追来了！”
多尔丽安娜本在睡梦中迷迷糊糊，被骤然一拉顿时惊醒，听见 “风际会” 三个字，困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她冰蓝色的瞳孔猛然一缩，手脚并用地爬起身，一把抓过脚边的长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三名女护卫也挣扎着站起身，各自抽出腰间的短刃或长剑，可她们脸上皆凝着一层绝望 —— 昨夜已折损大半同伴，如今只剩五人，面对即将到来的追兵，连反抗的底气都弱了几分，握武器的手都忍不住微微发颤。
“快跑，发什么愣！” 玛萨雅一把拽住多尔丽安娜的手腕，厉声嘶吼打破了短暂的凝滞。
几人这才从惊惶的怔忪中彻底回神，多尔丽安娜踉跄着跟上，三名女护卫也拔腿就跑，黑袍下摆扫过泥泞的地面，溅起细碎的泥点，脚步虽虚浮却不敢有半分停歇。
可没跑出十步，前方林子里突然传来 “沙沙” 的响动 —— 晃动的黑影从树后逐渐显形，黑袍佣兵的兜帽下露出冷厉的眼神，手中长刀的刀刃还沾着晨露。
眨眼间，十几名黑袍人已列成半弧，与后方追来的队伍形成合围，将她们死死堵在这片林间空地里。阳光透过树冠洒下，却照不进层层围堵的人影，只剩逼人的杀气在空气中弥漫。
“呵呵呵，小娘们，倒真是能跑啊。” 一道粗哑的笑声响起，阿图鲁大步从人群中走出，灰绿色的麻花辫上还沾着草屑，右肩的狮头肩甲磕着树干发出闷响。
他双手的爪刀在阳光下泛着寒芒，嘴角勾起一抹狞笑，抬手按了按小腹的伤口 —— 那里有道弯刃划开的口子，虽不深，却仍渗着殷红的血，指腹蹭到血迹时，眼神里的狠厉更甚，“昨晚若不是老子躲得快，早被你开膛破肚了。现在看你还能往哪逃？”
那道伤是昨夜缠斗时留下的：当时他挥爪刀去锁玛萨雅的手腕，对方却借着转身的力道，让弯刃擦着他的护甲缝隙划过，若不是他下意识缩腹，此刻早已没了性命。
劫后余生的庆幸早被愤恨取代，如今将人堵死，他满心都想着报这 “一刀之仇”。
“别大意，阿图鲁。” 胡钮布的声音随即响起，他赤膊的胸膛上满是汗珠，灰白色的辫子垂在肩头，几步便站到阿图鲁身侧，手中的短刃在掌心转了个圈，脸色绷得严肃，“这个女人身法太滑，我们得一起上。”
两人本就是北地部族出身，当年一起被卖到神圣雄狮帝国的角斗场，在生死搏杀里养成了并肩作战的默契。
对他们而言，只有 “活” 与 “死” 的区别，从没有什么以多欺少、以男对女的规矩 —— 当年在角斗场，为了活下去，两人连十几人的围攻都敢接，如今联手对付一个女人，更是理所当然。
想起昨夜的缠斗，胡钮布的火气便往上涌：当时他和阿图鲁一左一右夹击，本以为能速战速决，可玛萨雅的身法像林间的风，脚步飘忽得抓不住踪迹，好几次明明要缠住她，却被她借着树木的遮挡绕开，反倒让他们在树干上撞得生疼。
身为风际会 “五屠夫”，两人何时受过这种被戏耍的窝囊气？胡钮布握着短刃的手又紧了几分，指节泛白，暗自发誓这次一定要把这 “泥鳅似的女人” 逼到死角，再没逃跑的机会。
玛萨雅将多尔丽安娜护在身后，双弯刃已握在手中，眼神警惕地盯着眼前两人，后背却已渗出冷汗 —— 她清楚，单独应对一人尚且吃力，如今两人联手，还有数十名佣兵合围，今天怕是真的难脱险境了。
“先下手为强，死吧！” 玛萨雅心中念头刚定，便不再犹豫 —— 既然已被合围无路可逃，不如先斩了对方首领，或许还能趁乱寻得生机。她牙关一咬，身形如离弦之箭纵身前扑，手中双弯刃寒光暴涨，直取阿图鲁的脖颈要害。
阿图鲁看似憨蛮，实则打斗时心思极细。早在玛萨雅眼中闪过寒芒的瞬间，他便预判到对方的杀心，全身肌肉早已绷成一张弓。
此刻见玛萨雅纵身袭来，弯刃带着破风之声扫向脖颈，他半点不敢怠慢：左手中的爪刃斜斜一摆，“当” 的一声脆响，精准荡开玛萨雅的弯刀；与此同时，右手爪刃如毒蛇吐信，猛地向下刺去，直取玛萨雅毫无防护的小腹。
玛萨雅被荡开弯刀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阿图鲁右肩微动 —— 她对搏杀细节极为敏锐，当即识破这是右爪刺击的前兆。
电光火石间，她顺势旋身，以单腿为轴拧转身体，上半身朝下压低，左腿却如鞭子般朝上斜劈而出，既避开了刺来的爪刃，更反守为攻，直砸阿图鲁的头颅。
阿图鲁此时重心全在前倾，已来不及完全闪避，只能硬着头皮抬肩去扛。他心里清楚，虽不至于被劈中头颅重伤，但肩膀挨上这一记，必然要见血。
可就在玛萨雅的左腿即将砸中他肩膀的刹那，一道黑影突然从侧方袭来 —— 胡钮布的高鞭腿带着劲风扫来，“啪” 的一声闷响，硬生生挡住了玛萨雅的旋劈。
两人各自收腿向后急退，玛萨雅刚站稳，便觉左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她垂眼一看，小腿处的裤腿已被划开，殷红的鲜血正顺着伤口汩汩渗出，皮肉翻卷间还能看见细小的血洞 —— 竟是胡钮布右腿上的尖刺护胫趁势划下，用了阴招。
“可恶！” 玛萨雅眉头拧成死结，贝齿狠狠咬住下唇，声音里满是怒焰，“该死的东西，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阿图鲁瞥见玛萨雅流血的小腿，顿时咧嘴大笑：“哈哈哈！好！这下你没办法像泥鳅似的乱跑了吧？我倒要看看，没了灵活的腿脚，你还怎么左躲右闪！”
胡钮布则阴恻恻地晃了晃右腿的尖刺护胫，眼中满是得意：“昨晚被这妞耍得团团转，简直丢尽了五屠夫的脸。今天先废了她这条腿，断了她的依仗，看她还怎么神出鬼没！”
玛萨雅的心顺着这阴恻恻的话语直直向下沉，左腿的疼痛感像潮水般一阵阵涌来，伤口处的鲜血已经浸透了裤腿，黏在皮肤上又冷又腻，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皮肉发疼。
她强撑着站直身体，双手紧紧攥着双弯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可握刀的手还是忍不住微微发颤 —— 不是因为怕，而是腿伤带来的无力感，正一点点吞噬着她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