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剑鞘上的纹路,那里刻着的镇魂咒在阳光下渐渐显形。“先生要去哪?”阿竹一边擦剑一边问,眼睛亮晶晶的——自跟着沈砚之以来,他最期待的就是游历四方,听先生讲阴阳间的故事。沈砚之抚摸着剑鞘上的纹路,指尖在刻着“秦”字的地方顿了顿:“去看看那只黄鼠狼精的后续。”他想起皇帝的旨意里,关于刘缺的处置是“囚于皇陵,永世不得出”。可据镇北军旧部传来的消息,那只黄鼠狼精在押往皇陵的路上突然失踪,押送的侍卫只在囚笼里发现几根棕黄色的毛,上面还沾着北狄秘药的腥气。“那妖物三百年前就不安分,如今没了瑞王庇护,指不定又在捣鬼。”沈砚之将桃木剑系在腰间,剑穗上的红绳与腰间锦袋里的玉佩碎片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阿竹突然指着他的影子惊呼:“先生快看!”秋日的阳光斜斜照进屋里,沈砚之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轮廓清晰可见。只是那影子的腰间,竟挂着枚模糊的玉佩,鬼面的纹路在光影里若隐若现,边缘还泛着淡淡的青光——像极了秦岳那枚螭龙佩的模样。沈砚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间,锦袋里只有太子的信纸和半块玉兰花瓣。他对着影子笑了笑,伸手在腰间虚虚一握,影子里的玉佩仿佛被他握住般,青光闪了闪便隐去了。“看来秦将军还在看着我们呢。”他对阿竹说,语气里带着释然。收拾行囊时,阿竹在沈砚之的包裹里发现个小小的锦囊,里面装着些棕黄色的毛发和半张黑符——这是从刘缺身上搜来的,沈砚之一直留着,说是能靠上面的阴气追踪妖物踪迹。此刻黑符在阳光下泛着黑气,比三个月前淡了许多,却仍能感觉到股阴冷的气息,像条小蛇在符纸上游动。“先生,这是赵头领送来的地图。”阿竹递过来张羊皮卷,上面用朱砂标着刘缺失踪的地点——在皇陵以西的乱葬岗,那里曾是北狄细作的联络点,如今荒草丛生,据说夜里常有磷火出没。沈砚之展开地图,指尖在乱葬岗的位置画了个圈,那里离镇北军旧部驻守的关隘不远。“出发吧。”沈砚之背起行囊,樟木匣里的卷宗和新抄本在行囊里轻轻晃动,发出纸张摩擦的轻响。阿竹拎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装着干粮和伤药,还有罐镇北军的云雾茶——他偷偷塞进去的,想着路上或许能遇到有趣的人,分享这带着边关气息的茶香。走出客栈时,卖花老汉正挑着担子经过,见了沈砚之便笑着递过来支牡丹:“沈先生要远行?带上这花,保平安。”花瓣上的露珠滴落在沈砚之的手背上,冰凉的触感里竟带着丝暖意。他想起三个月前县城的黑雾,再看看如今满城的牡丹,突然明白秦岳说的“公道”是什么——不是皇帝的旨意,而是百姓心中的安宁。城隍庙前,几个老道士正围着石香炉说话,其中一个捧着本新抄的《幽冥录》,指着“幽冥新主”的条目啧啧称奇:“听说这位赵将军在幽冥立了新规,凡含冤而死的魂魄,都能去‘昭雪殿’递状子,像阳间的衙门一样审案呢。”另一个道士接口道:“何止啊!我昨夜打坐时,看见幽冥的方向有金光升起,庙里的老道说,那是秦将军带着家眷过奈何桥呢!”他们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被路过的沈砚之听见,阿竹忍不住回头看,眼睛里满是好奇。沈砚之没有回头,只是将牡丹别在行囊上,脚步轻快地踏上了官道。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桃木剑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晃动,偶尔与腰间锦袋的影子重叠,竟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牵着他前行。“先生,秦将军真的位列仙班了吗?”阿竹小跑着跟上,手里的风车转得更快了。沈砚之望着远处的关隘,那里的轮廓在阳光下像头蛰伏的巨兽,正是当年秦岳镇守的边关方向:“或许吧。不过对他来说,能和家人团聚,能看到边关安宁,比什么仙班都重要。”官道旁的驿站里,几个行商正围着茶桌说话,其中一个捧着本新抄的《幽冥录》,正讲到鬼王显灵的章节。“后来啊,那鬼王就化作金光走了,听说去了好地方。”说书先生的声音抑扬顿挫,“从此世间再无凶戾鬼王,只留下段传说——说只要有不公的地方,就会有金甲将军的影子出现,护着那些受委屈的人。”沈砚之牵着阿竹的手走过驿站,没有停下。他知道这段传说会像蒲公英的种子,随着行商的脚步散落到各地,或许在某个边关小镇,或许在某座江南水乡,总有人会记得,三百年前有位将军蒙冤而死,三百年后终得昭雪。离县城越来越远时,沈砚之回头望了一眼。城隍庙的金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新抄的《幽冥录》正在书局的架子上等待被翻阅,缰绳上系着朵牡丹,正是县城花担里的那种粉白牡丹。桥对岸的石阶上,站着个穿嫁衣的女子。她的发髻上插着支银步摇,与秦岳夫人画像里的那支分毫不差,裙摆下露出的绣鞋上,绣着对鸳鸯——那是《幽冥录》插画里从未出现过的细节。女子手里捧着个锦盒,盒盖半开,里面露出半块螭龙佩,与沈砚之埋在玉兰树下的那半恰好能拼合。“原来如此。”沈砚之轻轻合上抄本,墨香在指尖萦绕不散。他想起秦岳虚影最后化作金光时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了怨气,只剩释然——三百年的等待,终究是等来了团圆。阿竹正用鸡毛掸子拂去书架上的灰尘,突然指着《江南通志》的位置:“先生,那本通志要不要还给县太爷?”沈砚之摇头:“留着吧,或许以后还用得上。”书架的第三层,《幽冥录》原版与新抄本并排而立,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书脊上,旧书的泛黄与新书的湛蓝相映,像段跨越百年的时光在此交汇。窗外传来卖花老汉的吆喝声,“新鲜牡丹嘞——”的调子拖得老长,混着远处城隍庙的钟声,在秋日的晴空里格外清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