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外围。
一群商人开始来这里踩点，这个以往的禁地现在只剩下了一小块——那些已经建造好或者已经规划好且开始动工的范围。
在此之外，其他的地块全部开放，仅用一条十丈长的街道围成一个圈做区分。
圈内，是秦王嬴政为自己准备的陵墓。
圈外，是他打算一直看着的子民。
朝廷预留了一条宽大的主街通向咸阳，将用作后续陵墓工程的运输道路，其他地方则全部分割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地界。
但与其他城池或者是咸阳城墙外的新城不同，这座城的城内划分，似乎有些不同。
这座城并没有按照中心往外辐射的方式，而是分出了好几个中心。
城市正中是嬴政的陵墓，南边五里之外是县衙，三大行分店分别在东西北三面之外。
而最靠近陵墓的一圈，据说是学宫、科学院、孤儿院等机构的地方。
一个中年文士看着远处那些正在询问小吏情况的商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所以，你觉得大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一道声音从一旁传来。
文士略带疑惑的看去，一个中年男人对着他点了点头：“兄台可有想法？”
文士看着他的脸，心神震动。
但很快，他便回过神继续看着远处的商人。
“除了会有大王的陵墓当做中心外，朝廷没对这城池有任何说明，可商人和权贵们却闻风而动，立刻将大量钱财投入到这里来，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怎么没有说明？”文士说：“缓解人口压力，拱卫咸阳的屏障，这些难道不是？”
“百姓看不懂这些的。”
“你看得懂？”
“你我都看得懂，你就不必说这些了。”
文士沉默了一下：“我听说曾有位楚国来的隐士得到了大王的看重，先是在朝廷当一御史，没过几月后就被调离不知去了何处，如今看来，先生是被大王调入玄衣卫了。”
中年男人一挑眉：“你认得我？”
“楚南公，能被大王直接称呼名号者，整个朝廷都不多见。”文士叹了口气：“有先生在，我隐藏身份和杀人灭口之事肯定瞒不住的，先生既是来抓我的，何必问这么多？”
“你先回答。”
文士沉默了一下，说出了他的答案：“利益所致。”
为何商人和权贵这么热衷于这里？
很简单，因为嬴政的陵墓在这。
他们一边喊着大王此举于礼不合，一边又暗戳戳的来这里考察，看能不能分一杯羹。
归根结底，他们相信嬴政在百姓那里的地位。
这座城，一定会因为嬴政的陵墓而有极大的发展未来，所以他们也来了。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是啊，谁会跟钱过不去呢？”楚南公点了点头：“我听说你曾拒绝了项家的招揽，是当初那楚国将门世家入不了你的眼吗？”
确实是当初，因为项家早就连房屋的灰都被扬了。
文士咽了咽口水，秦国居然连他这些过往都调查出来了？
“项家身为楚国将门，项燕身为楚国大将军，可在对秦战争中不仅失利，还在实质上成为了三大贵族架空楚王的开端；楚国如今王族势微、君王成为傀儡，项家要负责。”
“当时你就看出来了？”
“不，我只是看出了项燕的优柔寡断。”文士说：“他一边想着忠君报国，却又没魄力去实质支持楚王，坐看三大家族对楚国朝廷的侵蚀，这种只看王座不看人的行为，迟早要把项家带入绝境。”
楚南公看了看这个人，此刻他居然有些惜才了。
如果他犯的不是刺杀国师的罪，否则他倒真想试着招揽一下。
“原来如此。”
楚南公叹了口气：“那你认为秦国百姓和楚国百姓一样吗？”
“自然是一样，秦国如今大力宣扬华夏族这名称，不就是想……”文士忽然闭嘴了。
紧接着，他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你这是在威胁我？”
“你反应有点慢了。”楚南公难得调皮了一次：“我不威胁你，难道只是为了来跟你一个将死之人聊天？”
文士手握成拳，目光往周围飘去。
但不知何时，周围早已没有了一个路人，只有十几个身穿百姓服饰的人隐隐将他们围在中间，自己和楚南公身后还有两个人，离他们不过三步远。
大势已去……
“你想知道什么？”他认输了。
楚南公先是让他自己说出了连权贵们都相信嬴政在百姓心里的影响力的事，又提起了项家，又说到了秦楚两国百姓，这就是在威胁他。
若干年后，天下统一，那时楚国的百姓会怎么看秦王、看看这座以君王陵墓为中心的城？
到时候，因为看不惯楚国王室宗庙被秦人当做公园才反秦的他，又将在百姓那里是什么态度？
会不会比项家好点？会不会比自己看项家的观感更差？
兴许那时候学宫已经普及到了天下每一个县，每一个华夏族的孩子都能读书，那时候的学生们翻开史书或者历史课本，如果看到诸如“阻碍国家大一统的事例”“反秦者的一万个自以为是的理由”“拒绝时代的迂腐之辈”等等话题内的自己，会不会说些什么？
文士想，估计是：
‘你看这蠢货，不就个公园吗？又不是他祖宗的他急个啥？’
‘这也能叫理由？他是嫉妒秦王吧？’
‘秦王把自己都陵墓都拿出来，他在这为沉默的楚王室愤恨，这人怕不是脑子里装的都是泔水！’
越想，他脸色越黑。
你可以杀了我，你可以折磨我，但你不能把我钉在整个历史耻辱柱上……
“其实秦国早就发现你用假身份的事了，但我等到了今天。”楚南公拿出了纸笔：“秦国内你知道的所有反秦之人、哪怕只是听说有这心思的家族和人、势力都写下来，我现在就回王宫，向大王求一份手令，保证给你一个痛快。”
文士接过纸笔，冷笑一句：“你既然猜得到我会不信任你，为何不早去要？”
“看你可怜，想多让你活几刻钟。”
文士脸色一僵。
如此可怜，确定不是在羞辱我？
“别多想，你幸亏是遇上我来处理这件事，要是让章邯来，他的威胁方式可不会像我一样温和。”楚南公脸色复杂：“我听说他最近新研究了两种刑罚，一种是把人关在小黑屋里只给吃饭喝水、伸手不见五指还不能多活动，一种是把你和十几个喜欢男人的大汉放在一起，你要去尝个鲜吗？”
文士手都抖了下。
“多谢先生大恩！”
那我还是让你羞辱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