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行驶在宽阔的驰道上,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暮色四合,天际最后一抹残阳如血般浸染着云层,又渐渐被深沉的靛蓝吞噬。道旁的古槐投下斑驳的阴影,枝叶在晚风中簌簌作响,仿佛在窃窃私语。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长两短,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刺耳。驾车的马儿突然打了个响鼻,惊起道旁灌木丛中几只寒鸦,扑棱棱的振翅声划破凝重的空气,又很快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车厢内,空气凝滞得几乎能掐出水来。风铃儿端坐在锦缎软垫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的纹路。对面坐着的东方曜始终保持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偶尔从帘幕缝隙透入的灯火,在他的分明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我师父……”风铃儿的声音突然变得干涩,指尖不自觉地掐入掌心。
东方曜冷哼一声,修长的手掌已然覆上沉飞燕的天灵盖。只见他掌心泛起诡异的青芒,沉飞燕苍白的脸上竟浮现一丝血色。
“呃……”昏迷多时的沉飞燕喉间溢出微弱的呻吟,睫毛剧烈颤抖着,仿佛在挣扎着要醒来。
东方曜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现在,信我了吗?\"他指尖轻轻一挑,沉飞燕颈间顿时浮现出三道血色纹路,烛光下,那些纹路竟似活物般缓缓蠕动,看得人毛骨悚然。
风铃儿仍是沉默地坐着。她低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绪。但东方曜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双眼睛里此刻正闪烁着罕见的动摇。
……
金砖碧瓦在暮色中泛着冷光,飞檐上的琉璃脊兽张牙舞爪,在灰暗的天幕下投下狰狞的剪影。
斗拱间的彩绘已经有些褪色,那些祥云瑞兽的图案在阴影里扭曲变形。回廊深处的纱灯明明灭灭,将雕花窗棂的影子拉得老长,如同在地上爬行的鬼魅。
就连殿角悬挂的金铃,在风中发出的也不是清越之音,而是一声声闷响,仿佛在叩击着谁的心门。这满目奢华就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每一根金线都勒得人喘不过气来。
其中的江湖人士早已不复当年快意恩仇的豪情。刀剑在鞘中发出沉闷的碰撞声。曾经锐利的眼神如今浑浊无光,像蒙上了一层洗不去的阴翳。
那些惯常豪饮的酒囊被随意丢弃在角落,酒水渗入金丝楠木的地板,散发出酸腐的气息。几个剑客围坐在鎏金灯台下,手指机械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却再不见往日比武切磋时的神采飞扬。
就连最聒噪的镖师们也沉默得出奇,偶尔有人打个哈欠,声音在空荡的殿宇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这些曾经鲜活的江湖儿女,如今就像被抽走了魂魄的傀儡,只剩下一具具行尸走肉,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中日渐腐朽。
“晓秋,带风少侠找间厢房。”东方曜甫一下车,便轻声唤道。他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温和得近乎刻意。烛光斜斜地照在他半边脸上,将那俊美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进他幽深的眼眸。他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连眼尾的弧度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
风铃儿闻言猛地抬头,指尖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只见那女孩缓步走来,每迈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般虚浮无力。昔日那身明媚的鹅黄对襟汉服,如今换成了黯淡的棕灰色粗布衣裳,宽大的袖口随着她的动作无力地晃荡着,像两只折翼的蝴蝶。她低垂着头,额前散落的碎发遮住了眉眼,只在走动时偶尔露出一点苍白的下颌。
“嗯,风少侠,跟我来。”晓秋轻声开口应着,声音细若蚊蝇,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她缓缓转身,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宽大的衣摆在地上拖出沙沙的声响。
晓秋带着风铃儿七拐八拐,穿过重重回廊,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迷宫的陷阱里。四周的繁华空洞得令人心悸。晓秋始终低着头,瘦削的肩膀在宽大的粗布衣裳下显得格外单薄,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你……”风铃儿话音未落,晓秋已反手扣上门闩。木门闭合的瞬间,她灰暗的眸子忽地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只见她从袖中抖落一个鎏金铃铛,铃身刻着繁复的咒文,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叮~”晓秋手腕轻转,屋内烛火一亮,她终于抬起头,凌乱发丝间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
“小姐姐,”晓秋的声音突然变得清冽,“格样子就不得被发现了哎。”
“你……是怎么……”风铃儿喉头滚动,声音干涩得像是吞了一把沙。她的目光在晓秋和铃铛之间来回游移,指尖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
\"这块宝能临时糊住他们的狗鼻子,随我怎玩都不得漏风~\"她眨眨眼,小虎牙在烛火下闪着莹白的光,\"就算我搁这块翻跟头,那帮呆头鹅也只会当是风掀帘子!\"
“这块辰光,就让我暗地里帮着搭柳阁主这根线吧。”她突然凑近,带着几分狡黠的暖香拂过风铃儿的耳畔:“东方老贼的书房底下有条暗道,每夜子时守卫换岗会有三息空隙。”说着从发间取下一支木簪,轻轻一扭,簪头竟弹出个微型机关,“阁主的人都窝在城南头的琅嬛阁里头喃,拿这个去当接头信物!”
“嗯!”风铃儿用力咬住下唇,重重地点头。她眼中噙着的泪光像两汪清泉,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却倔强地不肯滑落。
“嫑哭撒!今个端午节喃,我特为裹的粽子,来尝口看?”晓秋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她灵巧地解开细绳,露出两个小巧玲珑的粽子。
窗外巡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晓秋却恍若未闻。她将粽子掰成两半,热气在月光下氤氲成雾。“快些吃,”她突然凑近,借着递粽子的动作悄声道:“粽叶里头藏着暗道图喃。”风铃儿指尖一颤,触到叶片内侧细微的凸起,那是用针尖刺出来的纹路。
晓秋自己先咬了一大口,故意发出满足的叹息:“甜得很!”她的声音突然提高,正好让窗外的守卫听见。但背光处,她的眼睛却紧紧盯着风铃儿,无声地比着口型:“子时,假山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