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瀑,淌过湿润的青石板路,将夜露蒸腾成朦胧的雾气。巷口老桂树的枝桠间仍缠绵着昨夜的甜香,那香气被风揉碎了,混着炊烟在街巷间游荡。
柳梢悬着的露珠倏然坠下,恰巧落入天竞手边的白瓷茶盏,激起一圈细密涟漪。她安坐于卦摊后的竹椅,垂眸轻吹盏中浮动的茶沫。三枚铜钱静静卧在粗布卦图上,朝晖为它们镀上温润的轮廓,光斑随着茶汤的晃动在布纹间轻轻摇摆。
“蓍草占筮,焚甲卜龟,文王演卦,武侯课对,袁李推背,青田吟吹,兴亡有数,人民万岁。”天竞半倚在竹椅里,指尖转着三枚铜钱,拖长调子哼唱着,手腕轻旋让铜钱在指间翻出个花样。
“虽然最后八个字说的有点太早啦。”墨镜滑到鼻梁中段,露出带着笑意的眼角。那尾韵消散在晨风里时,她顺手接住空中坠落的铜钱,笑盈盈地看着远处风景。
“难得的清闲。”她将铜钱往卦布上一撒,身子向后靠进竹椅里。晨光透过柳隙,在她微微扬起的下巴上投下细碎光斑。墨镜滑到鼻尖,露出半阖的眼眸。
那搭在竹椅沿口的手指显得格外慵懒,指尖随着巷尾传来的捣衣声起落,在微凉的竹节上叩出舒徐的节拍。当卖藕郎拖着长调的吆喝从街角传来时,她唇角自然漾开惬意的弧度,整张脸都沐浴在澄澈的秋光里,连随风轻扬的发丝都染上了暖融融的金色。
“娇娇,帮忙煮壶茶~”天竞朝着不远处拖长调子唤道,手指仍懒洋洋地叩着竹节。她没回头,只将空茶盏往桌沿推了半寸,墨镜片上晃过厨房窗棂的倒影。
娇娇轻快地应声从门内探出身来,衣角随着她的动作擦过陈旧的门框。她仰头望了望悬在檐下的陶壶,踮起脚尖伸手去够。
指尖刚触到壶柄的刹那,转身时带起的微风恰好拂过石阶,惊得那只打盹的狸花猫竖起耳朵,灵活地跃下石阶溜走了。
“个小家伙。”天竞她望着那溜走的猫儿,唇角扬起浅淡的弧度。檐角风铃叮咚,她闲闲托腮,目送那团毛茸茸的身影跃上邻家墙头。陶壶煮水的咕嘟声从门内传来,与她指尖叩击竹节的节奏渐渐相合。
正当此时,巷口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昨日那三四个游侠儿簇拥着一人缓步而来,为首的汉子身形魁梧,玄色劲装下肌肉虬结。他目光扫过卦摊前散落的铜钱,最后定在天竞身上。
“是她揍得你?”那浑厚的嗓音如惊雷乍响,檐角麻雀扑棱着四散飞走。黑脸汉子下意识抬手捂住尚带青紫的下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悻悻点头时脖颈僵硬,目光躲闪着不敢与来人对视,只从喉间挤出含糊的应答。
天竞墨镜微抬,镜片映出来人玄色劲装下贲张的肌肉线条。她指尖铜钱转得越发轻快,在晨光里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轨迹。
那汉子猛地抬腿踹向卦桌,力道刚猛狠厉。竹木骨架发出刺耳的断裂声,顷刻间四分五裂。
粗布卦图被劲风掀起,三枚铜钱应声飞溅,在晨光中划出凌乱的弧线。茶盏从倾覆的桌案滚落,在青石板上炸开细碎的瓷片,未凉的茶汤泼洒出深色水痕。
天竞在卦桌崩塌的瞬间已旋身后撤,墨镜顺着鼻梁滑落半寸。她单足点地稳住身形时,衣袂尚在晨风里翻飞,发丝掠过微微上扬的唇角。指尖却已夹住两枚飞溅的铜钱。
她旋腰拧身,衣袂如流云舒卷。右臂自肋间翻涌而出,腕骨微沉似垂柳拂水,五指并拢如雁喙初成。单鞭之势既起,袖口猎猎生风,恰似白鹤晾翅时倏然舒展的翎羽。
左足踏住满地碎瓷,身形在晨光中凝定如松。发丝尚在额前飘摇,而拳锋已携着未散的茶香,稳稳指向来人膻中。
“随心借力神通技,无根无极法自然。”天竞单鞭手倏然回环,变招如行云流水。指尖轻描淡写地掠过对方肘弯,恰似柳梢点过春水,不着半分力道。那壮汉掀桌的余劲尚未消竭,被她这般一带,顿时收势不住,魁梧的身躯踉跄着向前冲去。
他粗壮的手臂徒劳地在空中挥舞,试图找回平衡,却终究敌不过自己先前使出的刚猛力道。天竞则已借势后撤,素白的身影在满地狼藉中依然从容不迫。
天竞却已飘然退至卦摊残骸旁,足尖勾起最后一枚铜钱。碎瓷在她衣摆周围铺成满地星子,而朝阳正为那道素白身影镀上金边。
“娇娇,看懂了吗?”天竞足尖轻点满地碎瓷,身形如燕般掠至门廊。她随手拂去袖口沾着的茶沫,目光掠过娇娇仍紧抱着陶壶的双手。
那壮汉正狼狈地撞在桂树根部,震得花瓣簌簌如雨。娇娇怔怔望着天竞方才单鞭回环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壶壁。
“他掀桌时腰胯发力过猛……”天竞说着忽然捏住娇娇手腕轻推,陶壶倾泻的水柱恰巧泼在壮汉试图撑地的掌背上,“破绽就在肘底三寸。”
“大哥,下面应该是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的折子了吧。”天竞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襟,足尖轻点着满地碎瓷。她侧首看向撞在树根的壮汉,墨镜后的目光带着几分戏谑。
“快来吧,我已经等不及了。”她忽然展颜一笑,腕间铜钱叮当作响。桂瓣正落在那壮汉抽搐的肩头,而她的鞋尖已将最后一片碎瓷踢成齑粉。巷口风声骤紧,吹得卦摊残骸在青石板上轻轻颤栗。
那壮汉啐出口中血沫,颤抖着从怀里掏出枚竹哨。凄厉哨声刚划破晨雾,巷口便传来杂沓脚步声,七八个持棍棒的汉子从不同方向涌来,将卦摊残骸团团围住。
天竞轻笑出声,指尖铜钱突然激射而出。最先冲来的三人膝弯一麻,接连跪倒在碎瓷堆里。她旋身避过挥来的棍风,素白道袍在刀光棍影中宛若游龙。
“左三右四。”她还有闲情朝娇娇提点,袖风扫过时又绊倒两个企图偷袭的混混。当最后那人被铜钱击中眉心倒地时,她正好接住檐角飘落的桂瓣,轻轻别回惊魂未定的娇娇鬓边。
……
“风少侠……街上有人闹事……”几个天下一的帮众连滚带爬地冲进堂口,衣衫沾满尘土。为首那人捂着脸颊的淤青,声音发颤:“我们天下一的人被个小道士打了!”
风铃儿指尖不着痕迹地收紧,将果核捏出细碎声响。她刻意把靴底往青砖上一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废物!几个人栽的?”
“就、就一个白衣小道……”报信人瑟缩着垂下脑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碎布。他喉结上下滚动数次,才从牙缝里挤出断断续续的语句。右手不自觉地抚上淤青的颧骨,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骨头般微微佝偻着。
“是她?”风铃儿心中暗忖,闻言眸光微动,握住刀柄的指节不着痕迹地收紧三分。
“走,我去看看。”佩刀出鞘时带起一弧冷冽寒光,恰好映亮她刻意拧起的眉宇。她将刀锋斜挑,声线绷得如拉满的弓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