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不,不愧是风铃儿,风少侠……好强。”天竞故意拖长语调,身子晃了晃扶住墙壁。她垂首时发丝遮住狡黠的目光,肩头却微微颤动似在忍笑。
巷口的帮众见状纷纷驻足,只见两个机关人配合着演完最后一式。假风铃儿收刀入鞘,假天竞则颓然跌坐在碎瓷堆里,连道袍的褶皱都惟妙惟肖。
她边说着,边向娇娇挑眉。话音未落便踉跄后退,素白道袍在青石路上旋开半幅涟漪。袖摆看似慌乱地扬起,恰到好处地拂过墙头垂落的青苔,带起几星露水。
娇娇会意,藏在柴堆后的手腕轻转。两个机关人应声后撤,木制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嗒声,转眼便隐入晨雾之中。巷口天光乍亮,将她们的身影投在斑驳砖墙上,恍若皮影戏终场时渐渐淡去的剪影。
“就你还敢挑衅我们天下一?”风铃儿强压着上扬的嘴角,将佩刀往身前一横。她刻意提高声调,尾音却泄出几分颤动的笑意。
天竞配合地往后缩了缩,宽大的道袍袖摆铺展在青石板上。她仰起脸时,晨光恰好照亮她微微抽动的眼角,那副想笑又强忍的模样倒真有几分落败的狼狈。
“可恶……”天竞蹙起眉头,将声线绷得既高且紧,尾音却像断线的风筝般虚浮不定。她右手紧紧揪住道袍前襟,连肩头都配合着微微发颤。
“哼哼,怕了吧。”风铃儿将刀尖往地上一顿,下颌微扬。她强压住快要溢出眼底的笑意,故意让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的轻颤。
就在这时,天竞突然暴起发难,身形如离弦之箭般窜出。她故意将步子走得踉踉跄跄,道袍下摆绊在散落的机关零件上,却恰巧借势腾空翻过矮墙。
“哪~里跑!”风铃儿拉长调子学着戏班的腔调,提刀疾步追上。她故意将步伐踏得震天响,刀鞘在巷壁磕碰出连串脆响,却始终与前方踉跄的身影保持着三丈距离。
两人身影在曲折巷弄间时隐时现,天竞每次将要消失在转角时总会“恰好”被衣带绊住。风铃儿瞅准时机挥刀劈向墙头晾衣竿,竹竿应声倒下,正好开辟出一条新通路。
二人身形如飞燕掠波,倏忽间已穿过半条长街。天竞素白道袍在层层悬挂的染布间时隐时现,足尖轻点染缸边沿,整个人便如柳絮般飘然而起,宽大衣袖拂过茜色布匹时带起细微的涟漪。
风铃儿暗红身影紧追不舍,每一步都精准踏在对方留下的残影上。她时而侧身从两道青布间隙穿过,时而俯身掠过低垂的靛蓝绢帛,佩刀始终在布幔间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
当两人先后掠过一排朱砂染就的绸缎时,天竞忽然旋身折向,道袍下摆如白莲绽开,恰好扫过风铃儿横斩的刀锋。碎布如红蝶纷飞间,她们已没入更深处的绢海。
“看你往哪逃!”风铃儿挥刀斩断又一道垂落的青布,在纷飞的布幕将落未落时侧身逼近。她借着布料翻卷的声响掩护压低嗓音,语速快而清晰:“东南角柴房有后门,堆着三捆芦苇杆的便是。”
天竞在纷飞的靛蓝布料间倏然回眸,素手轻扬,一粒琥珀色的桂花糖划破布幕,不偏不倚落入风铃儿刀镡之中。她广袖翻卷如云,足尖在染缸沿口轻轻一点,整个人便似白鹤凌霄般掠上屋檐。
待那群帮众气喘吁吁追至染坊深处,只见满地狼藉的布匹如碧波荡漾,风铃儿的佩刀斜插在青石缝中,刀镡上的糖块正映着斜阳泛起蜜色流光。
几片桂花瓣从檐角簌簌飘落,而那两道身影早已化作天边淡淡的云烟,唯余满地青布犹自微微晃动。
……
在杳无人烟的荒地上,四野唯有枯草摇曳,乱石嶙峋。远处起伏的丘陵如巨兽脊背般匍匐在地平线上,灰蒙蒙的天幕下,连飞鸟的踪迹都难得一见。
“咱俩跑了多远了?”风铃儿扶着一株虬曲的枯树喘气,暗红短打上沾满了尘土。她胡乱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望着茫茫荒野问道
“少说十里有余了。”天竞轻巧地跃上一块风化的巨石,道袍在荒风中猎猎作响。她极目远眺,只见天际灰蒙,地平线上无一丝人烟。她回头轻笑,指尖掠过巨石上风蚀的痕迹,“这荒地连只野兔都难觅,怎么?铃儿姐姐乏了?”
“才十里地,有什么累的?就是下次装逃犯,记得选个有树荫的地儿。”风铃儿一屁股坐在枯草地上,震起几缕干燥的尘土。她随手从脚边扯了根枯黄的草茎,漫不经心地叼在嘴角,草梢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轻轻颤动。
枯草在她身下发出细碎的断裂声,她屈起一条腿,手肘随意搭在膝头。被汗水浸湿的鬓发黏在颊边,她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喉间随着喘息微微起伏。
话音未落,天竞已从袖中取出个皮水囊轻轻抛来。那水囊在空中划了道流畅的弧线,不偏不倚落在风铃儿摊开的掌心里。清水在囊中晃荡作响,恰似荒漠中突然涌现的甘泉。
风铃儿握住水囊,能感觉到里面清凉的液体轻轻撞击着皮囊内壁。她拔开塞子仰头饮水,有几滴水珠顺着她的下颌滑落,在干涸的土地上洇开深色的斑点。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风铃儿仰头饮尽囊中清水,随手用手背抹过湿润的唇角。她抬眼时正迎上天竞凝视的目光,不由挑起眉梢,指间那根枯草茎被无意识地捻来转去。
“铃儿姐姐你的气……”天竞说到一半忽然收声,眼波微沉,她的眼神变得专注,连荒原上的风拂过她睫梢时,都不曾眨动分毫,“怎么还是卡在任督之间?”
“我不知道啊。”风铃儿别过脸去,指尖无意识地揪住枯草根。她盯着远处起伏的丘陵线,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来看看……”天竞将手指轻轻搭在风铃儿腕间,指尖隔着布料传来温热的触感。她凝神感知片刻,忽然屈指在某个穴位轻轻一叩。
随后,她振袖拂向地面,满地枯草应声向两侧分开,露出底下干裂的黄土。不等尘埃落定,她已并指如笔,在沙土地上流畅地勾画起来。
指尖过处,沙土上显现出清晰的经络纹路。她画任脉时指法刚劲,勾勒督脉时转为圆融,沙土随着她的动作形成深浅不一的沟壑。
“哦,还能这样的……”天竞忽然轻叹,指尖悬在沙画上任督二脉交会之处。她盯着某处细微的纹路看了片刻,忽然用指甲轻轻划开一道新痕。
“怎么了?”风铃儿倾身向前,发梢险些扫到未干的沙画。
“不可说~”天竞竖起食指轻贴唇边,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她忽然起身向后飘开丈许,道袍在荒风中舒卷如云,“当铃儿姐姐你彻底打通任督二脉的时候,不比那些领悟四极的人差多少了。”
话音未落,她足尖在枯草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纸鸢般向后飘去。待风铃儿抬头望去,只见那道素白身影已在十丈开外,唯有带笑的话语随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