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始五年,
这对武川赵人来说,似乎是一个不吉利的年份。
年初上元节没过完,黄河四郡就传来了冰汛,
天寒地冻,泥水汪洋,整个下游,死伤者数以十万计。
赵国朝堂倾尽北国物资、银钱,耗损大赵国力,
才让魏州、博州等地,没有出现梁国那种赤地百里,易子相食,人烟绝迹的可怕现象。
随后的清河案、科举案、胡饼案、青果案,一个接一个,就如走马观花般,
让武川赵人的高层,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老好人赵阿四被贬关外,此举让玄武军步三营,大量兵卒选择卸甲。
圣皇后嫡系族人李义,接手的是一个兵员不满三千,士气低落的步三营。
到六月份,陇西大战打了个惨胜。
太子李信虽然攻破了礼县、河池、武都等多个楚军核心军事据点,
但渭河两岸,大规模的被楚将余破赵付之一炬,
所造成的各种损失,关中地区,短时间经济、民生已经废了。
至月末,民间又传出了,太子李信欲要割据关中、蜀中、北疆,建立西赵的童谣。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太子李信为证清白,只能从陇西战场返回。
可就在关中大将军归来的第一天,
幽州,
这座赵人的帝都,就发生了巨大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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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大人,汪大人,祸事了,祸事了啊!贺尚书的府邸被抄了。”
“那你们还不去抓贼人啊,谁干的?”
“太……太子。”
青砖路上槐树林,人潮涌动东街行。
清平坊的铺面台阶下,正当汪大人又打算悄悄看哪家商贾倒霉,去联络联络感情时,
一个脸上着市侩的巡更武侯,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
这一看是淳化坊的小子,
汪大人就知道,寻江肯定有‘好事’找他了。
果然,听完全过程后,喧嚣的闹市中,汪大人已经没了去找些银子的想法。
他低头来回踱步,几番思索后,
汪大人脸色没什么变化,对着身后的一群巡更武侯,义正言辞的道,“淡定!淡然!”
“本官跟你说多少次了,我们巡更武侯是赵国官家,做事要稳重。”
“我们都毛毛躁躁的,那赵国庶民们不是心里更没底。看得他们都慌张了,不好办啊。”
“你们先叫寻队官去看看。本官去衙门招人,随后就到淳化坊。”
“就是寻队官叫……叫我们来找汪大人的。”几个巡更武侯也不好糊弄。
论踢皮球,他们也是一把好手,岂会让汪大人轻易得逞?
“特么的,寻江大还是本官大,还不滚!”
“耽误了本官聚集人手,延误赵国大事,老子要你们好看。”
官大一级压死人。
汪大人七品武官,他大手挥舞自己的黑棍,赶跑了这些武侯。
一般来说,不需要用刀造成杀伤的时候,黑棍就是武侯的兵器。
当然,这个兵器更多的时候,不是在驱赶商贩、恶民,而是殴打下属。
走了。
大街上,见巡更武侯都走了。
人潮汹涌,车水马龙的青砖路,
汪大人眼神一转,带着一个本族,麻溜的钻进了小巷里,
就在那个年轻的汪家族人,竖起大拇指夸赞叔父机智时,
汪大人先是看了看黑棍,在大腿上试了一下,摇了摇头,感觉不行。
随后,在本家族人疑惑的眼光中,
他抽出长刀,莫名的挥舞了几个动作,‘哎呀’的一声,毫不犹豫的扎进了自己的大腿。
“啊!!!啊,竟然有皇城司贼人。为皇帝尽忠,拼命啊。”
“汪直,快,带叔父去医馆,叔父有情况禀……禀报。”
长风沙沙,
槐树梭梭。
小巷子里,有棵孤零零的老槐树下,
一个老奶奶背着柴火,带着孙儿,好奇的全程观看了汪人滑稽的表演。
当血水飞溅的那一刻,两个奶孙看懵了,赶紧离开。
这当官的特么脑子有病,别讹上她们。
年轻的本族汪直,手里拿着黑棍,也是一脸木讷的杵着。
他瞧着昏倒在地的叔父,都不知道是救还是不救。
救吧。这不扯蛋吗?
不救吧。那鲜血已经染红了一大片泥土。
时间一息一息的过,
直到小巷子里,一个单脚乱跳的男子,恶狠狠的扑了汪直几棍后。
他才疼的哭着背叔父,在人潮涌动的幽州街头,一路哀嚎着前往赵国的医馆。
可汪直一路奔跑的过程中发现,
各处街道,都有皂衣武侯受伤。
甚至到了赵国医馆院子里,那是一片片的伤员。
在这里,汪直还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淳化坊,巡更武侯队官,寻江!
这狗日的,比叔父还狠,肚子上开了口子。脸色惨白,那情况看着真像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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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
东城的混乱开始蔓延。
以淳化坊为中心,赵国各种卫戎部队迅速出现瘫痪,
当然,也有大量底层官员,出现在贺府一带,
但他们只敢远远看着,旗帜如林的太子兵马围府,他们根本就没想过插手。
“奇怪了?底层小吏也就算了,怎么不少大将也视而不见呢?”
“这有什么奇怪。嫣知此刻的太子,会不会是明天的九五?管了不就是站队。这个时候胜负未分,抄家灭族的祸,谁敢乱来。”
宜福坊,天福楼。
五层琼楼,斗拱飞檐,高耸于东城。
最好的天字一号雅间里,两个老者靠着雕花镂空窗户,淡然的望着幽州的乱象。
举目而去,繁华的街道,人潮汹涌,车水马龙。
数百万幽州赵人,依旧熙熙攘攘,他们还没感觉到,
太子包围贺府,刀兵之害即将来袭!
大风吹幽州,白云悠悠。
苍穹之上,一声雄鹰鸣叫时,
从二品门下省侍中霍守易,目光闪过凝重,抚须对着身旁老者道,
“这李信做事……太冲动了吧。这样一来,双方矛盾激化,就算皇帝也压不下了。”
“不彻底杀灭一方,估摸着这场混乱,不会停止的。”
“冲动吗?哼哼哼……”身后阴影里,看不清面容老者,声音沙哑道,
“就是这样,他才有机会!否则,温水煮青蛙,青山一族人心散了,那就大势已去咯。”
“李信这种身份,在优势时,敢把命押上赌桌。这样有胆魄的人,是很少见的。”
“能成吗?圣皇帝要是下杀心,李信败亡只是时间问题。”霍守易面露疑惑。
“没有那么简单。”老者思索后,阴哼道,
“李信对于周云,就像当年项济置于项乾。北疆双雄当年在洛阳,圣昌皇帝也不敢乱动。”
“若真是杀了李信,李皇后必然拼命。那赵国就要内战了。”
“即使周云胜了,没了本族力量,他这个皇帝……哼哼,也是孤家寡人……”
“可是,可是我们……怎么办?”雅间里,正当霍守易想要回头询问黑袍老者时,
酒楼长廊,传来了脚步声,衣着统一的几个伙计,带着餐食上来了。
他们敲门后,打开黑漆雕花门,
空旷的屋内只有霍守易,根本没有第二个人。
“霍大人,这晚食放桌上,还是给您继续热着呢?”
“放桌上吧,本官一会吃。”
红日西沉,余辉暗淡,
幽州万千瓦屋海洋中,渐渐亮起了灯火。
宣风坊的明亮灯牌,远在此地都能看见。
天福楼雅间,就在霍守易以为黑袍走了,仰头长叹之际,
他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了黑袍沙哑的声音,
“太子要动刘氏了,我们的速度也要快。”
“代国计划,该要启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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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落西山,
天涯共此时。
皇城,太极宫中。
赵帝周云的奏书上,映着西边的落霞。
这一瞬间,大赵皇帝忍不住转头望向太液池,
那里池水辽阔,波光粼粼,两个落日同时出现,水上水下,双日同辉。
赵元始五年,幽州朝堂的事情越来越繁杂。
天下大事,也有太多要赵帝周云操心。
高句丽山地里,残兵集结,依靠最后的平京之地,成为了隐患。
不要小看那一万多精兵,赵人、楚人、徐州、太原,谁起家时,核心兵马超过一万?
辽东各族,尚武成风,朝堂要是有失公允,容易失去人心。
河北的各郡发展,渭河两岸重建,黄河四郡灾后的处理,朝堂武川内部族人矛盾日渐激烈。
这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个武德殿里的决策,都事关数万人的生死。
“哒-哒-哒-哒……”
宏伟的太极宫中,忽然响起了卓丽倾国的高佳人,急促的脚步声。
曲颈如雪,鼻眼深邃的高句丽第一渔女,
刚靠近皇帝想要说话,却被周云抬手阻止了。
太极宫,龙台紫金龙榻上,
武川雄主仰头长叹一声,对着高佳人道,
“下去吧。朕已经知晓了。”
“信儿这件事过了,太过了……”
说完这句,皇帝周云龙目闪过精光,口含天宪的对着秦寄道,
“叔宝!传朕口谕,去请太子入宫。”
“臣秦寄遵旨。”
一声响彻太极宫斗拱屋檐的高喝,在赵帝寝宫回荡,
秦寄行军礼后,扶剑转身,甲胄砰砰作响,大步流星而去。
与此同时,太极宫中,十个御前精锐也跟着离去。
他们将要带着帝营兵马,前往幽州东城淳化坊,请太子李信面圣。
龙榻上,大赵皇帝周云仰头闭目,
他休息小片刻后,想要再看方才壮观的驰海落日,却发现西边早已黑了。
太极宫里,也点起了亮如白昼的灯火。
“南有冥灵,以五百年为春,五百年为秋!这天下之事,治江山……太难了!”
龙台上,正当皇帝长嗟短叹时,
身后六个宗师武太监里,两个身形一壮一瘦的男子,忽然见到了皇帝挥手,
“成煜、成霜,给朕把人带回来。”
随着皇帝的轻声低语,
下一刻,成煜、成霜踏步到漆木殿前,行跪拜大礼后,脚步急促的离去。
此两位眼神锐利,杀气腾腾,身躯板正的宗师武者离殿时,
橘黄色的烛火照耀中,他们正好跟紫微宫的管事小绿,擦肩而过。
太极宫,雄浑的大殿里,
小绿带着四名宫娥,脸色凝重的对着皇帝行大礼后,恭敬的开口道,
“启禀陛下,皇后有请。”
“告诉娘子,朕要见信儿,明日吧。”龙台上,皇帝回绝了小绿。
这要是一般人,皇帝如此说,肯定不敢再多发一言。
但作为一起走来的武川族人,小绿行了一礼道,
“圣皇后还请了太子,陛下可以在紫微宫接见。”
“皇后说了,陛下答应过她的,所以这次一定要请皇帝过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