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凉意渐浓,几欲落雪,冷风已然浸透了青元山的每一寸山石。
位于山腹深处的犬家议事石厅内,虽隔绝了外界的凛冽山风,却弥漫着另一种更为凝滞的压抑。
石壁上常年不散的湿气仿佛也沾染了这份沉重,凝结成细密的水珠,缓缓滑落。
洄岳冷着脸,负手立于厅中,周身散发的低气压比山外的霜风更刺骨。
他在此枯等三月,耐心早已消耗殆尽。
这青元山地处妖族边陲,山体内部的灵气非但稀薄,更带着一种难以祛除的驳杂惰性,于修行可谓弊大于利。
三个月来,他看什么都不顺眼,从粗糙的石壁凋刻到待客的简陋灵果,处处挑剔,几乎将犬家上下贬得一无是处。
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提醒他此地与十万大山腹地的云泥之别。
只不过......
与他同来的渭澜,态度则略显不同。
或许是因代家主洄鳞这数月来,时常借着请教修行之名,不着痕迹地拉近关系,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两人之间倒也少了几分初来时的公事公办,多了几分可堪交流的平和。
此刻,洄鳞正与渭澜在石厅一隅,探讨着一种灵力运转的细微技巧,气氛尚算融洽,低沉的话语声在空旷的石厅中轻轻回荡。
又在谈论这些?
这两个家伙!
这洄鳞,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短暂的平和,瞬间便被洄岳打破了。
他阴沉着脸,大步走来,爪子踏在石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冷硬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了那层脆弱的安宁,
“够了!渭澜,我们还要在这穷山恶水耗到何时?此地灵气稀薄驳杂至此,岂是建立分家的福地?那家主洄尘更是至今不见踪影,如此怠慢,依我看,根本无需再考校,直接评定为不合格!”
渭澜微微蹙眉,她一身水蓝劲装,衬得气质愈发清冷,闻言转过身,语气平和却坚定,
“洄岳,按族中惯例,若家主因故延迟,可酌情宽限。不若……我们再等七日?”
说话间,她的目光与闻言停下讲解,面露忧色的洄鳞有片刻交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哼!”
这细微的互动更是点燃了洄岳积压已久的怒火,他嗤笑一声,言语刻薄如刀,目光在洄鳞和渭澜之间逡巡,
“等?还要等?渭澜,你何时变得这般好说话了?莫不是与这所谓的代家主走得近了,便忘了身份,忘了我们此行的职责?”
他将目光死死盯在洄鳞身上,额间那道暗金竖纹隐隐泛光,凶气四溢。
“洄鳞!你可别以为身负些许稀薄龙血便是真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这青元山犬家,不过是缩在山洞里的野犬聚落,也配与洄渭正统相提并论?”
“洄岳使者!请你慎言!”
恰逢此时,闻讯赶来的洄锋和渭川听到此番羞辱,心中顿生不悦。
是!
青元山的确不算是什么好地方,甚至可以说是穷山恶水,但是他们决不允许外人这般侮辱。
洄锋虽知自身这靠炼化妖丹突破的太岁二境实力虚浮,根基不稳,此刻见兄长受辱,也忍不住挺身而出,脸上因愤怒而涨红。
“不然呢?!”洄岳厉声反问,勐地一挥爪,作势便要向厅外走去,
“本使没空再陪你们在此空耗!”
洄锋心中一惊,在青元山的这些日子,族里的犬妖可没少受洄岳白眼苛责,全族上下对其皆无好感。
此刻若让他负气离开山洞,以其乖张性情,指不定会惹出什么祸端,甚至可能直接上报不合格的评定。
他不及细想,身体已先一步动作,猛地跨前一步,张开双臂拦在洄岳身前。
“使者息怒!家主他定是因要事耽搁……”
“滚开!”
洄岳见连他都敢拦路,额间那暗金竖瞳骤然睁开,一道浑浊的土黄色灵光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蟒出洞,带着嘶嘶破空之声,直射洄锋面门。
灵光中蕴含的浓郁石化神通,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滞,沉重。
洄锋心头警兆狂鸣,生死关头潜力爆发,全力向侧后方拧身闪避。
土色灵光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左臂臂膀呼啸而过,击中他身后一根粗大的钟乳石柱。
嗤——!
只听一声轻响,那坚硬的石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染上灰白死寂之色,化作一尊毫无生机的顽石凋塑。
虽侥幸躲过正面击中,但臂膀处传来的剧烈麻痹与隐隐刺痛,依旧让他心惊肉跳,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还敢躲?”
洄岳勃然大怒,感觉自身威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他在洄渭两川虽说称不上什么高层妖修,可到底也是个太岁三境,平时巡查妖界哪里不是夹道欢迎?
可如今这青元山?
真是反了天了!
太岁三境的恐怖威压居然再无保留,轰然爆发,厚重的土黄色光芒如同实质的山岳,猛地向洄锋碾压过去,威压之盛,让整个石厅都微微震颤。
洄锋根基虚浮,仓促间勉力调动灵力迎击,却如同螳臂当车。
嘭——!
只听一声闷响,他整个人如遭重击,被那磅礴巨力震得踉跄倒退十数步,脊背狠狠撞在坚硬的岩壁之上,发出一声闷哼。
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体内灵力如同沸水般翻腾紊乱,一时竟难以凝聚。
“洄岳!你欺人太甚!”
洄鳞再也无法忍耐,一步踏出,将洄锋护在身后。
他双目赤红,体内那丝沉寂的龙血受此强烈刺激,轰然翻涌沸腾,一股灼热而威严的气息不受控制地陡然扩散开来,甚至隐隐压过了他本身太岁二境的灵力波动。
“为何要动手!”
他死死盯着洄岳,犬齿紧咬,咯吱作响,拳头紧握,指节因极度用力而泛白,周身细密的金鳞不受控制地浮现闪烁,似乎下一瞬就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然而,肩负担负全族命运,维系分家希望的重担,如同一道冰冷无形的枷锁,将他狂怒的冲动死死钉在原地。
他只能死死压抑着,用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几欲喷薄而出的眸子,一寸不离地狠狠瞪视着洄岳。
渭澜面色微变,身形一动已移至双方之间,清冷的声音带着警示,
“洄岳!住手!”
渭川也毫不犹豫地挡在气息不稳的洄锋身前,面色凝重,周身铁灰色光泽隐隐流转,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他的实力在几妖之中最是薄弱,可他铮铮铁骨,懂得孰轻孰重,自打他突破那天后,他铁骨太岁渭川就早与青元山生死与共了!
石厅内的气氛彻底绷紧,剑拔弩张,杀机四溢,如同拉满的弓弦,下一瞬便要断裂,引发雷霆之击。
就在洄鳞体内龙血沸腾到极致,理智那根弦即将崩断的临界点——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传入在场每一位妖修的耳中,也如同冰水般浇在他们的心神之上。
“真当是找死!”
接着,众妖只觉面前银光一闪,一道高大身影已是站在面前。
三目三境,气息如同汪洋。
“给锋哥道歉,不然——”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