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渠,两旁道路人声鼎沸,叫喊议论声嘈杂,人头攒动,一切好似都紧锣密鼓,井井有条进行中。
底下花船如过江之鲫,花枝招展,其上歌女大展歌喉,不时传出靡靡琴弦之音。
花船缓缓顺着水流行驶,浪极平缓,黑夜下隐隐可见暗流。
李卯立在船头,背手沉默也不说话,其上安静同一旁嘈杂格格不入,像个与世隔绝的孤岛般。
黛绮儿靠了许久发觉某人一点不懂浪漫而且两眼目不斜视确实是有些心事,也犯不着热脸贴冷屁股,独自弯腰伏在栏杆之上,看看四周通明夜景,偶尔不动声色瞟一眼突然变得不懂情调的武王世子。
李卯视线微动,直至看见前方几丈处一屋檐之上,一手持长弓隐约露出半边身子,看不清面貌的黑衣身影。
两人视线短暂交汇,旋即待花船途径到下一处下船石台边,李卯扭头看向黛绮儿,轻声道:“好了,下去吧,有时间我会去雪云宫看看你。”
黛绮儿一愣,疑惑间还带点小不可思议看向李卯。
真让她走?
来真的?
那天可劲儿造她的时候可不是这么个嘴脸。
黛绮儿沉默几息,但也清楚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定位,继而轻笑道:“日后殿下有了时间可要说话算数来找妾身叙叙旧,妾身还想同殿下这般在皇宫外头二人共游夜景。”
黛绮儿含情脉脉看着李卯。
李卯没啥表示,视线往一边将要到船边的石台子点,示意到站该下车了。
黛绮儿笑得有些僵硬,最后心道一声算你狠,一甩脸脸上笑容立时垮下来,等着花船到台子走人。
“那不是世子殿下的船?”
“还真是!那个白衣服的是世子!”
冷不防,近处石台子里头传来几声女子惊喜叫喊。
黛绮儿稍一愣,蓦然抬眼,却见那近处石台子下头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人,当前几个小姑娘一身宫女打扮,手里还挎着篮子放着出来采购得花灯剪纸,小巧花舟模型。
黛绮儿轻嘶一声,将迈出去绑着红绳的脚默默收回来,一溜烟又靠到了李卯一侧将脸背对着石台小亭。
李卯扭头过来稍显诧异,不过不等开口问询,就见黛绮儿像个做贼的水蛇一般扭着腰肢便钻进了他怀里,伸手掀开半边衣袍将脑袋连带金发挡了进去。
“西苑宫里今夜出去购置东西的小宫女在台子上,我若是从那儿下了船,离得近保不准被她们认出来,头发颜色特殊是一回事。”黛绮儿脑袋上还搭着李卯一角白袍,唇若弯月荡着光泽,一整个天赋压扁在李卯身侧。
“这要是被人看见我从你船上下去,指不定要被人编排什么,而且我是偷跑出来的...被你干娘发现指不定要拉去投井。”
李卯微乎其微皱皱眉,看了眼远边屋檐上的万封,有些犹豫。
“咦?”
“世子旁边那女子背影怎得这般熟悉。”
“腰这般细,屁股还大,倒像黛大人。”
黛绮儿身子僵了僵,又往李卯怀中凑了凑。
李卯闻言无奈轻叹一声,主动将黛绮儿往怀里带了带掩好身形,压声道:“你既然怕暴露,等船过去待会儿回船舱。”
黛绮儿轻嗯一声,抬头目不转睛盯着李卯目不斜视的侧脸,下一瞬缓缓搂住李卯脖颈,踮脚便凑上去香风一路沿着往上走,最后点在了李卯耳垂之上,顺着就往李卯面颊上亲。
“李郎~”
李卯微微侧身,分出来一只手隔在中间。
他素来把能不能亲分的很清,他素来不是这般随便的人。
黛绮儿看着李卯耳根微微发红,一怔过后分唇便迸发一股媚的不像话的咯咯直笑。
逗逗这小王爷当真有趣。
怎么没那天晚上教训她的劲儿了?
花船驶过石台,黛绮儿被李卯推开来也不在意,嘴里轻哼着眉眼明媚几分在围栏边四处晃悠。
外头街上那些个沿路算命说书拉二胡的老先生见肃武王旗帜的花船缓缓驶来,翻开新篇喊唱得那叫一个嗓音亮堂—
“锦衣夜行下江南,神仙断案打贪官.....”
“白衣世子纵身救太子,暗度奇兵救金銮...”
当啷啷—
二胡声响贯穿力十足,曲折填耳。
嘈杂一片好不热闹,一片盛世繁华图景。
李卯始终一动不动,立在船头背手而立面容沉静。
屋檐上,万封看见福七安在窗内焦急比划手势,稍一皱眉,但颔首过后缓缓搭弓满月,单膝跪在檐顶,一手伸直,背弓向后,双臂之上青筋骤然乍起。
庞大花船走的慢,像个胖球一点一点往双檐赶。
虽然慢,但不多时便临近要动手的双檐之地。
万封稍一比对准头,没有丝毫犹豫,松弦射箭!
随着一声弓弦轻响。
旋即便是长久“倏”的破空声!
但此地太过嘈杂,箭矢破空声宛若泥牛入海转瞬便被掩埋。
李卯孤身一人立在船头,浑身无所防备,四周毫无守卫,好似就此势在必得!
福七安在窗口之内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紧拳头咬牙切齿。
但下一瞬,万封同福七安视线之中竟是突然窜出来一金发女子,竟是直接挡在了李卯身前,不像是发现了什么刺杀,更像是在谈情说爱。
万封暗道一声不好。
福七安怒骂一声坏事,差点跳起来招呼黛绮儿她娘。
花船上。
李卯一面眸光微凝看着利箭飞刺而来,一面又颇无语看着突然站在自己身前挥舞着手掌打断自己视线的黛绮儿。
下一瞬,李卯毫不犹豫拽着黛绮儿胳膊往外一拉,黛绮儿抵不了李卯巨力一个踉跄向后边跌撞一步。
“你作甚?”
黛绮儿不懂李卯突然做什么,只是面上懵然还未升起,就突然脸侧寒风呼啸而过,下一瞬听闻一声沉闷声响。
噗嗤—
血花猛地从李卯胸前迸溅出来,打在一边正发懵的黛绮儿脸上。
黛绮儿瞳孔一缩,继而双目茫然伸出手摸着脸上血水,微微张大嘴巴,大脑一片空白愣在原地。
下一瞬转眸看去,眼睁睁看着李卯身子缓缓后跌,最后噗通一声躺倒在地,偏头摔在了血泊之中。
白衣之上俱是血污,胸前正中插着一根扎眼利箭,汩汩往外冒血水。
四周人声嘈杂,到处都是欢天喜地热闹声。
虽然路旁也有不可置信惶恐惊呼,但也只是少数。
黛绮儿面色倏然苍白一片,碧眼之中映现出来丝丝惶恐,心脏猛地一抽,手无足措急忙跪坐下去将李卯上身抬起。
方才还好好同她打情骂俏....
李卯面无血色,双目紧闭,唇齿之中溢出丝丝鲜血。
面容不复轻佻俊朗,俱是死气颓然之色。
黛绮儿手抹在那根箭上,头脑隐隐发昏。
花船缓缓行驶,正好到了那凸出双檐底下,随后就见武王世子花船之上猛地在人群之中爆发一声声尖锐惶恐尖叫—
“来人!”—
“李卯胸口中箭了!”
“武王世子李卯中箭了!”
“快去喊医师!”
街道上,近乎所有人声一清,驻足茫然看向那庞大花船。
世子殿下中箭了?
什么时候的事?
屋檐上,万封深深看一眼躺地不起的李卯后,收弓按低帽檐隐匿身形逃遁离去。
楼阁中福七安按捺心头狂跳,满腔激动,口中蓦地吹响手中哨子!
嘟——
霎时间!
双檐楼阁两侧窗户中猛地推开,早有预谋从中奔出大量手持火把油布黑衣蒙面人!
身形飞奔直接不要命般冲上街道朝花船高高跃起,大多数落入月渠中游泳,少数直接扔的飞勾,攀援在花船一层开始倒油点火!
不过眨眼功夫,两边窗阁之中同时攒射出一根根火箭,如流星般直射花船!
立时间花船底部油花一点就着,“蹭”一声燃起熊熊大火!
哗!
赤红火光霎那间便照亮了整个月渠夜景!
高温层层向外迸发!
道路两侧之人突遇此等阵仗愣神后心神震颤,面色苍白率先发出惊叫,转瞬叫喊着仓皇四散而逃。
“走水了!”
“武王世子的船着火了!”
“丫头呢?谁家我家的丫头了!”
“武王世子受刺!武王世子受刺!”
“武王世子中箭了!”
整座安宁月渠立时变成嘈杂炼狱,人堆慌乱逃命,迎面又冲来匆匆喘粗气的鱼鳞卫,却因为人流巨大死活挤不过去。
人群堆成一团,场面极度混乱不堪。
黛绮儿抱着李卯坐在二层船头,直观感受到热浪于肌肤边轻舔,一整个茫然惊惧。
伸出手来颤抖着探到李卯鼻下,最后又触电般猛地收回,慌忙从怀中取出数粒药丸一股脑慌不择路往李卯嘴里塞。
但人咽了气,无法咀嚼吞咽仍是徒劳。
黛绮儿眼底最后一丝侥幸荡然无存,愈发面无血色,唇色发白,双瞳失焦,花簪散落,卷曲金发颓然耷拉在肩边。
突如其来的场面,堂堂事无巨细的胭脂楼楼主,头一次也慌了神,就跪坐在船头之上哪也不想去,也不晓得该去哪儿。
她还没有打探出来盘龙山上边到底有没有皇后娘娘。
就这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