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楚王府。
福六安俯身刚把一冒着热气的茶盏置于梨花木案之上,一旁楚王宋卫即皱眉盯着手中信,道:“李青天的人马怎么又调转方向南下?”
福六安一愣,起身诧异道:“再度南下?他们数万军马光奔袭南北粮草军容都是一个问题,怎么敢这么折腾。”
楚王扣下信封,面色阴晴不定,心里总觉着李青天那老滑头除了调动京营主力以外在算计什么。
但是目前结合各处情报来看,毫无蛛丝马迹。
“等,等李青天下一步动作。”
“对了王爷,您要不要去看看王妃....”
福六安本想继续说,但见宋卫突然起身到了鸟笼旁边喂着那金丝雀,心底立时了然,一叹后闭塞话口不再多言。
王爷他自始至终,心思就不在王妃身上,又怎么会在王妃身上浪费时间。
甭论王妃还是因为另一个俊美男子伤心,无论是否有男女间情谊,只怕世间任何一个男子都受不了。
平日相敬如宾就是极好,再不敢奢望什么。
“欸。”
潇湘苑,今日下了一场小雨,天上蒙胧胧的雾,地上一点两点三点的水洼。
花红立在屋檐下,安静看着南宫素笙就静静坐于一落地栏杆间,扶手藤椅之上。
南宫素笙今日一袭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绿色裙裳,发髻以木簪简单高耸绾起,手中捧着一本小书,整个人发散一股“腹有诗书气自华”却又偏偏沉寂的气息。
面前小雨淅沥淅沥,屋檐上头雨如珠帘般垂落。
屋内并未点灯,只趁着外头混沌不清的白色借光。
花红看着王妃一页一页翻手中词集,于心不忍,总不时鼻子酸酸忍不住垂下泪来。
自从得知武王世子身死消息已是过去半个月,王妃整人瘦了一圈,仍旧不大有食欲,常常是几口白粥,一些生平爱吃的点心就作罢。
旋即便是一坐就是一宿,平日也不跟王府上那些熟络日夜畅谈的文伴姑娘谈话,变得沉默寡言。
南宫布政使和吕老夫人昨日特意来府上看过,但也都无济于事。
不能怪王妃太矫情,要怪只能怪世子给王妃的那首词杀伤力实在太大。
一夜鱼龙舞...
蓦然回首,那人竟在灯火阑珊处...
花红心头一颤,没敢再继续,丧着脸端起一旁飘着零星油花的乌鸡汤,缓缓踱步至南宫素笙身后:“王妃,喝些汤吧,而且....”
“我听人说,京城那里都说世子不过是在养伤,同咱们江南风声截然不同。”
“若是世子尚健在,您却中途病了身子可怎么办?”
提及李卯,南宫素笙这才睫毛颤动两下,抬起眼睑有了几分反应。
花红紧紧抿唇,也不管南宫素笙答不答应,便上前用汤勺小口喂向南宫素笙。
南宫素笙仅是象征抿过后,便偏过头去轻轻晃着脑袋。
花红进退维谷立在原地,张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若是当初世子殿下就留在江南可好.....
也不会到了京城三番两次受刺,住在王府里头,潜龙苑邻近潇湘苑,又有谁能刺杀得了世子?
况且当初...
她还清晰记得在世子同王妃告别过后,说要去江南各地游玩之后。
起初王妃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做什么事都特有劲头,眉梢总是挂着喜色。
到后来世子走的时间久了,将近半个月往上了,便近乎一日一问,世子行程。
就这般逐渐一颗心缓缓沉下去,天天看着王妃坐着发呆,虽然有些大逆不道,但她着实看见什么叫思念一物。
一直到了后边,听见武王世子返京,王妃有些失落,但总归没有多大反应,也能理解世子殿下为了安全撒谎。
但可能因为世子殿下瞒着王妃没说真话,王妃眉宇总是郁郁,情知人这般谨慎南北通行,两人下次相见必定遥遥无期,难如上青天。
一直到了后来。
到了武王世子受刺死讯传遍整个江南,开始王妃觉得是流言,只是担忧并不信,还要写信到京城问询。
可是不过第二天,武王世子的被杀过程便事无巨细披露出来,心口中毒箭,花船遭歹人放火,最后葬身于火海,留下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一枚独属武王世子的玉佩,甚至当时如同世子亲母的燕夫人在现场当场昏厥。
她清晰记得,当时王妃听下人汇报的时候手都在发抖,直至后边听人说出来“留下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一枚独属武王世子的玉佩”后,便再挡不住昏厥过去。
后边就算再醒过来,便成了这副模样,说句具体点的话,就是眼里的光没了。
神色....也没了以往那个江南第一才女的自信沉静,只剩下悲伤。
花红回神喟然一叹,忍不住担忧起南宫素笙身体状况:“王妃,依奴婢所看,世子人中龙凤,天命所佑,哪可能会这般容易就被人刺死?”
花红装的语气轻松,剐蹭汤勺道:“我看呐,是有歹人见风使舵,火上浇油传出来的流言。”
“特别咱京城山高水远,离京城远,也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您何必这般挂念?”
南宫素笙轻声道:“西北铁骑大军已然南下,肃武王比你我更知道思悬生死境况,你何须说些假话来哄我。”
花红一噎,低下头立时不晓得再应该说些什么。
王妃说的也是....
肃武王定然是比她们更懂世子殿下。
“只是....”
花红眸子一抬,看向突然开口说话的王妃,浮现几分诧异。
要晓得,自打世子出事过后,王妃从来未主动说过话,只是出于礼貌会回别人的话,但现今....这表征是快走出来了?
“我昨夜又梦见了思悬。”
花红无声呻吟一番....
得,何止是没走出来,是越陷越深了。
“而且做的是之前做过的同一个梦。”
南宫素笙双眸失神,盯着外头淅淅沥沥雨幕:“他领兵闯进了楚王府,血流成河,最后到了我跟前,说要接我走。”
花红本来还听的挺沉浸,结果刚听见前半句话就有些没绷住,吓了一大跳。
但这起码是个好兆头,花红连忙捧哏道:“那王妃是有预感世子并未出事,甚至还给您托了梦?”
南宫素笙没有多说,再度如往常那般抿唇不语,但明显气色好了不少。
这梦还挺神?
花红没再叨扰,默默退下后留南宫素笙一人独处。
花红离去后不久,雨幕后独自一人的南宫素笙,口中突然喃喃吐露些摸不着头脑的话:“假意入京,实则南下。”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思悬,梦里..是真是假。”
……
七日后。
“噤声!”
金陵以北五百里处,一绵延矮山之上,一黑袍颀长男子蓦地握拳爆发出一声低喝。
方才窸窸窣窣,磕磕碰碰不停发出声响得兵马立时一动不动,如雕塑般安静唯剩风声。
黑袍男子骑马上山顶,悠悠晃晃到了最前头,一双桃花眼漠然,盯着山脚下那已经有了烟雨纷纷,十足江南水乡特征的稀落民居。
“七日后,赶至金陵一百里外荒山,不容有失。”男子冷哼一声,豁然一拽缰绳。
自山脚远处望去,那道修长黑影已然消失于茫茫山头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