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的阳光被梧桐叶剪得支离破碎，洒在青枫公园的鹅卵石小径上，像撒了一把晃眼的碎金。崔灿灿蹲下身，帮穿背带裤的小男孩调整好防晒帽的粘扣，指尖触到孩子后颈沁出的薄汗，不由得抬头望了眼天——明明是九月，秋老虎却格外凶猛，连风裹着的都是暖烘烘的热气，吹得人鼻尖发潮。
“浩浩，等会儿追蝴蝶的时候，不能跑太远哦。”她声音放得轻柔，指尖轻轻点了点男孩胸前印着小熊的图案，“要是看不见老师，或者看不见石雯老师，还有肖凛老师，就要马上停下来喊我们，记住了吗？”
浩浩眨着圆溜溜的眼睛，小脑袋点得像拨浪鼓，却把手里的泡泡棒挥得更欢了：“知道啦崔老师！我要吹最大的泡泡，比张南南老师还高！”
旁边的石雯忍不住笑出声，手里的点名册轻轻敲了下浩浩的后背：“你这孩子，就知道拿老师比。快归队，我们要去前面的草坪做游戏了。”她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速干t恤，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简单的银色细链，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了几缕，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透着股利落劲儿。
崔灿灿直起身，抻了抻发酸的腰，目光扫过不远处的队伍。今天是“星光康复园”每月一次的户外活动日，总共带了12个孩子，都是4到6岁的谱系儿童，其中浩浩、乐乐是注意力容易分散的，朵朵有轻微的语言障碍，还有几个孩子对陌生环境会表现出焦虑。园里特意安排了三位老师随行——她负责主要的活动组织和情绪安抚，石雯是经验丰富的生活老师，擅长处理孩子的突发状况，而刚入职不到两个月的肖凛，则负责后勤和安全保障，比如拎着装满水和纸巾的大背包，随时留意孩子们的动态。
“人都齐了吗？”崔灿灿走到石雯身边，压低声音问。
石雯指尖划过点名册上的名字，每念一个，就抬头在队伍里确认一眼：“齐了。浩浩、乐乐、朵朵、天天、萌萌……12个都在。肖凛呢？让他把背包里的小扇子拿出来，给孩子们分一下，这天也太热了。”
崔灿灿转头看向公园入口的方向，肖凛正快步往这边走，额头上渗着汗珠，t恤领口都湿了一片。他手里拎着两个沉甸甸的帆布包，走到两人面前时，喘着气把包放在地上：“崔老师，石老师，刚去门口便利店买了几瓶冰矿泉水，怕孩子们渴。扇子我都装在侧兜里了，现在分吗？”
“分，现在就分。”崔灿灿点头，目光落在肖凛泛红的脸颊上，“辛苦你了，跑这么一趟。”
肖凛腼腆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没事，应该的。”他说着就蹲下身，从背包侧兜里往外掏小扇子——都是园里统一采购的，天蓝色的扇面上印着卡通小猫，孩子们都很喜欢。
很快，12个孩子都拿到了扇子，有的学着老师的样子扇风，有的把扇子当成玩具，互相追着打闹。崔灿灿拍了拍手，吸引孩子们的注意力：“好了小朋友们，我们现在要去前面的大草坪，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啦！石老师当母鸡，我当老鹰，你们当小鸡，好不好？”
“好！”孩子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浩浩已经拉着乐乐的衣角，迫不及待地往前跑了。
石雯赶紧跟上两步，伸手拉住浩浩的后衣领：“慢点跑！小心摔着！”她回头冲崔灿灿无奈地笑了笑：“这孩子，精力真是用不完。”
崔灿灿也笑了，目光却始终没离开孩子们的身影。肖凛跟在队伍最后，手里拿着水壶，时不时提醒落在后面的孩子：“朵朵，跟上哦，前面有好玩的游戏。”朵朵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嗯”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青枫公园的中央草坪很大，绿油油的草叶被阳光晒得有些蔫，却依然透着生机。崔灿灿选了块靠近树荫的地方，让孩子们排成一列，石雯站在最前面当“母鸡”，双臂张开，像展开的翅膀。崔灿灿则装作凶猛的样子，弓着腰，双手在身侧比划着“爪子”：“我要开始捉小鸡啦！”
游戏一开始，草坪上就充满了孩子们的笑声。浩浩是“小鸡队伍”里最活跃的，一会儿往左躲，一会儿往右闪，还时不时回头冲崔灿灿做个鬼脸。石雯紧紧护着身后的孩子，脚步灵活地左右挪动，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她却顾不上擦。肖凛则站在树荫下，眼睛紧紧盯着草坪上的每一个身影，手里的水壶随时准备递出去。
崔灿灿跑了没一会儿，额角就冒了汗，t恤后背也湿了一片。她故意放慢脚步，让孩子们能轻松躲开，看着他们一张张笑得通红的小脸，心里也跟着暖烘烘的。谱系孩子的世界很单纯，也很脆弱，像易碎的玻璃，需要格外的耐心和细心去呵护。而这样的户外活动，对他们来说不仅是放松，更是融入社会、锻炼社交能力的好机会——虽然只是简单的游戏，却能让他们学会遵守规则，学会和同伴互动。
“休息一下！休息一下！”大概玩了二十分钟，石雯率先喊停，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孩子们都累了，喝点水，补充点能量。”
崔灿灿也停下脚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感觉喉咙干得发紧。她走到肖凛身边，接过他递来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瞬间缓解了燥热。“肖凛，你也喝点水，别一直盯着我们。”她说道。
肖凛摇摇头，把另一瓶水递给石雯：“我没事，你们喝。我再看看孩子们，别有人跑远了。”他说着，目光又扫向草坪四周。
孩子们围坐在树荫下，有的喝水，有的吃着石雯分发的小饼干，还有的在小声交流着刚才的游戏。崔灿灿坐在朵朵身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问：“朵朵，刚才玩得开心吗？”
朵朵点点头，小嘴里塞满了饼干，含糊地说：“开、开心。”
崔灿灿笑了，从背包里拿出纸巾，帮她擦了擦嘴角的饼干屑：“慢慢吃，别噎着。”
就在这时，浩浩突然站起来，指着不远处的花丛喊：“蝴蝶！好漂亮的蝴蝶！”他话音刚落，就挣脱了石雯伸过来的手，朝着花丛的方向跑去。
“浩浩！回来！”石雯立刻起身去追，可浩浩跑得太快，像只灵活的小兔子，转眼就冲进了花丛里。
崔灿灿也赶紧站起来，心里咯噔一下。那片花丛在草坪的边缘，再往前走就是公园的景观湖，虽然有护栏，但孩子太小，万一发生意外怎么办？她和石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焦急。
“肖凛，你看着其他孩子，别让他们乱动！”崔灿灿喊了一声，快步朝着浩浩跑的方向追去。
石雯也紧随其后，两人冲进花丛时，只看到几只彩色的蝴蝶在花丛上方飞舞，却没了浩浩的身影。
“浩浩！浩浩你在哪儿？”崔灿灿的声音有些发紧，她分开茂密的花枝，仔细地在花丛里寻找，“浩浩，听到老师说话了吗？快出来！”
石雯则沿着花丛边缘往前走，目光扫过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浩浩，别躲了，游戏结束了，我们要去吃水果了！”她知道浩浩喜欢吃草莓，特意提了水果，希望能吸引孩子出来。
可不管她们怎么喊，都没有回应。花丛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远处孩子们隐约的笑声，衬得此刻的安静格外让人不安。
崔灿灿的心跳越来越快，手心冒出了冷汗。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浩浩虽然调皮，但平时很听老师的话，不会故意躲着不出来。难道是跑错方向了？她抬头看向花丛的另一边，那里是一条通往公园深处的小路，路边种着高大的银杏树，枝叶繁茂，遮挡了大部分视线。
“石雯，你往这边找，我去那条小路看看！”崔灿灿指着小路的方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好！你小心点，随时保持联系！”石雯也慌了神，但多年的工作经验让她强迫自己稳住，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现在给肖凛打个电话，让他把孩子们带到附近的亭子下面等着，然后过来帮忙找。”
崔灿灿点点头，转身朝着小路跑去。阳光透过银杏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可她却没心思欣赏这美景，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路，嘴里不停喊着浩浩的名字：“浩浩！浩浩！你在吗？”
小路两旁偶尔有散步的老人和带着孩子的家长，崔灿灿逢人就问：“您好，请问您刚才看到一个穿黄色背带裤、戴小熊防晒帽的小男孩吗？大概四岁左右，个子不高。”
有人摇摇头说没看见，有人则皱着眉想了想，说好像往前面的儿童游乐区去了。崔灿灿心里一紧，赶紧朝着游乐区的方向跑。
儿童游乐区里人很多，滑梯、秋千、跷跷板上都挤满了孩子。崔灿灿挤在人群里，目光飞快地扫过每一个孩子的脸，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看到好几个穿黄色衣服的孩子，可走近一看，都不是浩浩。
“浩浩！”她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流进脖子里，冰凉一片，可身体却像被火烤着一样燥热。她甚至开始胡思乱想——浩浩会不会跑到马路上了？会不会被陌生人带走了？越想越害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
就在这时，石雯和肖凛也赶到了游乐区。肖凛跑得满头大汗，t恤后背湿了一大片，手里还拿着浩浩的小熊防晒帽——那是刚才在花丛边缘找到的。
“崔老师，这是浩浩的帽子。”肖凛把帽子递给崔灿灿，声音里带着愧疚，“都怪我，刚才没看好他，光顾着给孩子们分水果了。”
崔灿灿接过帽子，指尖触到帽子上还带着的余温，心里更慌了。她摇摇头，声音有些哽咽：“不怪你，是我刚才玩游戏的时候太投入，没注意到他跑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再分头找。石雯，你去游乐区的另一边看看，肖凛，你去前面的便利店问问，我去那边的洗手间看看，说不定他去厕所了。”
“好！”石雯和肖凛异口同声地答应，转身朝着不同的方向跑去。
崔灿灿拿着浩浩的帽子，漫无目的地在公园里走着，每走一步，心里的不安就多一分。她甚至拨打了110，声音颤抖地向警察描述了浩浩的特征和走失的时间地点，挂了电话后，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浩浩的场景——那是半年前，浩浩刚来到康复园，躲在妈妈身后，怯生生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不说话，也不跟其他孩子玩。是她每天耐心地陪在他身边，给他讲故事，陪他玩玩具，一点点引导他开口说话，教他和同伴互动。现在浩浩终于愿意和人交流，愿意参加集体活动，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意外。如果浩浩真的丢了，她怎么向浩浩的家长交代？怎么对得起自己作为老师的职责？
“浩浩……你到底在哪儿啊……”崔灿灿蹲在路边，双手捂着脸，肩膀忍不住颤抖。路过的人看到她的样子，都投来好奇的目光，可她却顾不上这些，心里只有无尽的自责和恐惧。
另一边，石雯正在公园的人工湖附近寻找。湖边的长椅上坐着几个老人在聊天，她走过去，拿出手机里存的浩浩的照片，递到老人们面前：“爷爷奶奶，请问你们见过这个孩子吗？穿黄色背带裤，刚才在这附近走失了。”
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眯着眼睛看了看照片，突然一拍大腿：“哦！我见过！大概十几分钟前吧，这孩子在湖边追一只小鸭子，跑着跑着就往那边去了。”老奶奶伸手朝着湖对岸的方向指了指，“那边好像有个小商店，卖冰棍和饮料的，说不定他去那边了。”
石雯心里一喜，连忙向老奶奶道谢，转身就朝着湖对岸跑去。她一边跑，一边给崔灿灿和肖凛打电话，告诉他们这个线索。
崔灿灿接到电话时，刚从洗手间出来，听到有了浩浩的消息，瞬间像是看到了希望，擦干眼泪，朝着湖对岸的小商店跑去。肖凛也从便利店赶了过来，三个人汇合后，一起朝着小商店的方向快步走去。
湖对岸的小商店不大，是个红色的铁皮房子，门口摆着一个冰柜，上面贴着“老冰棍”“绿豆沙”的海报。商店门口的树荫下，放着两张小板凳，一个穿着碎花围裙的阿姨正坐在那里择菜，旁边还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浩浩！
“浩浩！”崔灿灿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激动和哽咽。她快步跑过去，一把将浩浩抱进怀里，紧紧地搂着，仿佛一松手孩子就会消失一样。
浩浩被突然的拥抱吓了一跳，手里拿着的半根绿豆沙冰棍掉在了地上。他抬起头，看到崔灿灿通红的眼睛和脸上的泪痕，小嘴一瘪，委屈地哭了起来：“崔老师……我找不到你们了……我害怕……”
“没事了没事了，浩浩不怕，老师来了。”崔灿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滴在浩浩的头发上，“是老师不好，让你害怕了。”
石雯和肖凛也赶了过来，看到浩浩平安无事，两人都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肖凛甚至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阿姨，真是太谢谢您了！”石雯走到择菜的阿姨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语气里满是感激，“这孩子是我们康复园的，不小心走失了，幸好您收留了他。”
阿姨放下手里的菜，笑着摆摆手：“客气啥！这孩子刚才哭着跑过来，说找不到老师了，我看着他可怜，就让他在这儿坐着等。我问他老师的电话，他说不清楚，只知道老师姓崔，叫崔老师。我想着你们肯定会来找他，就没让他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