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距离，距离（下）
“我加入圣洛夫基金会的时候，认识的第一位职员就是保利娜女士……她的聪明伶俐远甚于我，所以也很快就开始担任重要的职务。
她带着骨子里的骄傲，可从不会怠慢别人，所以我喜欢询问她的意见。”
他们向着走廊的尽头走去。
身旁的职员行色匆匆，但每张脸都若隐若现着笑容，仿佛这是节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
“重塑……他们抱头鼠窜，连地窖里的物资都顾不上，你猜他们还能撑多久？而且我们尚有余力，听说……‘剃刀’小队已经开始追查基金会失踪的那批重要资产了……这可是头一回，我们能重拾旧案。”
“我不知道，朋友……虽然这是个好消息，但那些新闻也闹得太沸沸扬扬了，有不少人得意过了头，擅自离开基金会，把舆论搞得乱糟糟的……
不然上头也不会把我们从总部调过来，跟着伯纳德先生，去解决这些层出不穷的‘问题’了……”
“嘘——小声点儿。”
“咳咳……”
菲娜刻意地咳嗽了两声，提醒了一下这两名有些冒失的职员。
门口攀谈的人发现了陌生的访客，连忙躲开目光，作鸟兽散了。
先驱者看着这些离去职员得到背影，说道：“我喜欢这股阳光的劲儿，百货大厦的男孩女孩们都是这副面孔……而且一般来说，他们也会给别人带来好消息。”
“你们这里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J乐呵呵地问道：“每个人脸上都乐呵呵的，跟一群收到小费的服务员似的。”
他一想到要和妹妹见面就开心地不得了。
虽然他与保利娜有很多意见都不统一，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是爱她的。
而且他相信她也是。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剃刀”这个词的时候，脑海里会闪过“坚持”这个词……
这两个词明明没什么关联，真是奇怪。
“还请不要在意这些人的话，他们私底下的讨论并不代表基金会的共识，也可能会误导你们……”
菲娜从口袋中拿出钥匙，插入门扇的锁孔。
可一瞬间，她没有转动把手——只是恍惚地站在那里，似乎有些抵触。
“呼……”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颤抖的手被意识强行控制住。
这并不困难，这只是一名基金会职员的基本素质——一颗足够强大的内心。
她不想打开这一扇门，让身后的这一位先生伤心。
但是他们无法隐瞒一辈子。
这是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的时刻。
这是每个人的最终的宿命。
这是每个人都得面对的距离。
“咔哒。”
她打开了门。
“请跟紧我，先生们。”
由近至远，一束束灯光从头顶降临。
这是一个空旷而寂静的空间。
无数个透明的匣子，摆放在墙柜之中，邮票大小的照片贴在上面。
照片旁的标签编号，数字犹如计时器般，增加、进位——
由零到一，由一到零，循环往复……
“您或许不知道，此前，我们经历了数百场无功而返的实验，白白耗费了时间与资源，像无头苍蝇，徘徊在无根无据的迷宫之中。
如今就算我站在这里，也总会神情恍惚。人们前仆后继，奉出了他们最珍贵的东西，才得以达到如今这个崭新的局面。
咳咳……抱歉，我似乎说了一些令你们困惑的话。我只是想说……保利娜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职员——而她的家人有权知道这些。”
她停住了脚步，站在一面毫不起眼的墙柜前。
如果不是那些照片，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觉察出这些墙柜的区别。
“先生们——圣洛夫基金会所有的殉职人员……都在这里。而保利娜……就在你们眼前。”
不是墓碑，亦不是棺柩，只是一只又窄又小的透明匣子。
那样稀松平常，与小女孩藏着秘密的宝箱并没有不同，就好像只是一出玩笑。
“……”
“…………”
“…………呃。”
J脸上的笑容有些变形。
他勉强维持着嘴角的最后一抹笑意，以一种尽量放松的口吻，询问道：“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女士？”
他不想认出那件东西——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已经看见了。
那抹，简单又熟悉的蓝丝带。
但是，他还在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菲娜避开了他的目光。
作为新手职员的她，还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
她只能点了点头，做了最后的确认。
先驱者看了看场上的情况，对着菲娜小声说道：“……呃，女士，能请你给我们一些独处的空间吗？”
“……我在外面等候各位。”
她的身影渐趋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J没有去理会离开的菲娜，也没有理会站在身边的先驱者。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个小匣子，什么都没说。
他原本以为他可以见到自己的妹妹，可以听到她像以前一样对自己喊着“哥哥”——或者不喊也行，毕竟她已经长大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向保利娜吹嘘一下，自己认识了当今世界上一个赫赫有名的组织的首领……或许他会得到她的赞赏，或许他会得到她的白眼。
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她死了。
“J？”
先驱者关心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你还好吗？”
“……不好。”
他的声音有些恍惚：“我原本以为，我们之间相隔的是地理上的距离，比如几个街区；又或者是理念上的距离，比如她的崇高与伟大……
甚至、甚至我还想过是阶级上的距离，我想过她已经成为了一些我见不到、高攀不上的大人物……”
“可、可是……可是我没想到……”
“我们之间间隔的距离……”
“……是生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