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将军,我知道你镇守定北城二十余年,对此地颇有不舍。再多看两眼吧,这一走,再要回来,时间估摸短不了。”姬少云将目光转向了边正刚。
“还回来做什么?这一走,此地便是一片废墟。”边正刚静静地看着夜幕下的定北城,面无表情。
姬少云嘴角微翘,“边将军对于这次撤军,明显还有些想法。我可以向边将军保证,用不了太久,你就会知道,你今晚的选择是多么的明智。你的名字将和我们姬氏一起,彪炳千古。”
边正刚没有接话,眼神之中现出了痛苦,还有愤怒之色。若非他的父亲边三潮一再提醒,与姬少云说话的时候,要保持必要的恭敬,他方才铁定会将彪炳千古四字改成遗臭万年。
姬少云将目光转向了田青玉,声音清冷地说道:“稍后镇北军破开黑沙军的防线后,你立马护送镇北军的家眷们出城,不能让他们有半分的闪失,尤其是边将军的家眷。若是有任何闪失,我唯你是问。”
“殿下放心,属下保证,绝不会有任何的闪失。”田青玉恭敬地拱手回应。
姬少云点了点头,而后抬头看了看天色,低声道:“边将军,时辰差不多了,该出城了。”
而这个时候,聚集在城下的一众镇北军将领悉数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了城墙上的边正刚。
边正刚神情复杂,他最后眺望了一眼如荒古巨兽卧伏的定北城,长叹一口气,而后猛然一挥手。
随即,定北城的东面,六座城门齐齐洞开,早已蓄势待发的镇北军先锋疾冲而出。
镇北军被围了四年,从来都是被动挨打,几乎从没有组织过反攻。今夜,黑得深沉,镇北军突然反攻了,而且,一反攻便是六座大门齐齐洞开,数千铁骑奔涌而出,片刻之间便杀到了东门外的黑沙军营寨之中。
黑沙军明显有些猝不及防,许多军士还在睡梦之中。而镇北军被围了四年,人人心中憋着一口气,此际终于有了反击的机会,自然是个个奋勇争先,出手无情。
几乎在几个呼吸间,黑沙军东门的第一道防线便被撕破。
随之,镇北军的大部队出动,如同洪水一般地了定北城,杀向了黑沙军。
黑沙军在东门的防守本来相对其他三门就要薄弱许多,如今又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没有坚持多久,待到有二十万镇北军杀出定北城的时候,黑沙军的防线便彻底崩溃。
见状,田青玉飞身下来了城头,指挥着天顺青雀护送着镇北军的家眷,快速出城。
边三潮和边家的家眷走在一起,临出城的时候,他抬头看向了城头,先朝着姬少云拱了拱手,再与边正刚对视了一眼,眼神复杂,最后策马扬鞭,快速出了定北城。
在所有的镇北军家眷出了城之后,边正刚对着姬少云说道:“三皇子,我率领十万镇北军殿后,你先随着大军出发吧。”
姬少云点了点头,而后御空而起,直接飞出了定北城。
边正刚随后大手一挥,城内剩下的十万镇北军立马驱动了身下的马匹,快速冲出了东门门洞。
在十万镇北军之后,隔着约莫半里的位置,还有一支军队,那便是定北城的城防军,他们的职责是在镇北军出城之后,接管东门的防卫。
十万镇北军出城,城防军便立马跟进,守住了城门,上了城头,带队的将领身材魁梧,全身披甲,正是定北城副都督吕勉。
“辛苦了。”
边正刚还未出城,他从墙头飘然落下,落在了自己的坐骑之上,朝着迎面而来的吕勉拱手。
“这是末将的分内之事!”吕勉竭力压抑住内心的情绪,神情如常地低沉出声。
“保重!”
边正刚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吕勉以及紧跟在他身后的几位城防军将领,而后调转马头,急速奔向了城外。
“誓死守卫定北城!与定北城共存亡!”
在边正刚奔出定北城约莫十丈的距离时,定北城东门响起了齐整响亮的呼声。
边正刚身形一颤,勒住了身下的马匹,但是,他没有回头,静默了约莫半息的时间,猛一甩马鞭,疾驰而去。
城头之上,吕勉静静伫立,默默地看着边正刚的背影,表情无悲无喜。
边正刚没有立马撤离定北城,而后是率领十万殿后的镇北军犁庭扫穴般地追杀着已经溃败的黑沙军,将围困在东门之前的黑沙军悉数驱离后,才整队离去。
在离去之前,本已经消失在夜色中的边正刚又策马回来,在离着定北城正门约莫三十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朝着城头重重地一拱手,而后调转马头,迅速消失不见。
也是在子时,在定北城的西门方向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只见,一支红马红甲的骑兵如同红色的火焰,撕破了黑暗的夜,迅捷无比地撞进了黑沙军的营寨之中。
定北城的西门,乃是黑沙军重点布防围困的地方。
但是,这支红马红甲的骑军轻易便冲开了黑沙军西边的营寨,而后冲入大营之中,见人就砍,见帐篷就烧。
一时间,黑沙军西边的大营便成了一片火海,惨叫声、呼救声连绵不绝。
“敌袭!”
“是赤焰军!是南寒的赤焰军!赶紧放箭呼叫支援!”
“怎么回事?赤焰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
黑沙军的西边营寨之中乱作一团。
不过,短暂的混乱之后,西边营寨中的黑沙军发现,赤焰军弄出的动静虽大,但攻入营寨之中的人数其实并不多,顶天了算,不到三千人。
于是,镇定下来的黑沙军将领连忙收拢四散的兵将,开始反击,并试图将这些赤焰军给包抄围困。
只是,还未等黑沙军的包围圈形成,赤焰军便折返冲锋,片刻之间便杀出了黑沙军的西面营寨,而后扬长而去,留下一地的尸首和一个狼藉一片的营寨。
同一时间,黑沙军的西面和东面都受到了攻击,让黑沙军有些顾此失彼。
但是,赤焰军在呼延连天的心中显然更危险,听闻赤焰军突然攻击西面营寨的时候,他立马披挂上马,亲自引领着数万精兵,向着西面支援而去。
与此同时,在定北城的东门外,响起了滚滚的马蹄声,五部联军的骑兵到了,他们列着整齐的方阵,迅速奔向了定北城。
“不是镇北军!”
“好像也不是黑沙军,他们是漠北三部的人!”
“不是皇朝的援军么,怎么是漠北三部的人?”
“漠北三部的人要做什么,他们这是要攻城么?他们难道疯了么?”
…………
守卫在城墙上定北城城防军军士纷纷惊呼出声,同时,城上的弓箭手们已经拉开了弓弦,锋利的箭矢对准了五部联军。
五部联军的骑兵列成齐整威严的方阵,在城下约莫四十丈的地方停了下来。
在正面对攻中击败了黑沙军之后,五部联军似乎有了某种蜕变,气质和气势都提升了一大截,一个个身上散发出迫人的铁血气息。
城头之上,城防军的军士们一个个表情紧张,呼吸粗重。今晚的情形,让他们有些迷糊。镇北军前脚出城,五部联军立马就来了,简直就是无缝对接。
但是,他们都清楚一个事实,如今,三十万镇北军已经出了城,漠北三部再来攻城,再加上黑沙军队,定北城根本就不可能守得住。
他们一边警惕着五部联军,一边将目光投向了吕勉,等待着他的指令。
吕勉静静地看着城下威武雄壮、训练有素的五部骑兵,眼神之中闪过复杂之色,静默了约莫六息的时间,他高喊一声:“打开城门!”
这一声高喊,有几分悲怆,也有几分无奈。
天顺皇朝舍弃了定北城,他若是不放五部联军进城,定北城估摸很快就会沦陷在黑沙军的手中。
同时,吕勉还以为,自己手握二十万城防军,即便五部联军进城,定北城还是会掌控在自己的手中,但看到五部联军的威武军容之后,他便知道,一旦五部联军进了定北城,定北城绝对不会是他说了算。过去不是,将来不是,只有现在是。
只不过,这个现在实在太短暂了些,就镇北军出城五部联军进城这么一段短暂的时间。
城头上的吕勉在见到五部联军的时候,有过那么一会的犹豫,手握大权的强烈欲望让他想过将五部联军给挡在定北城之外,但最终,理智战胜了欲望,他下达了开城的命令。
定北城的城防军将士们有些愣神,他们已经完全迷糊了。镇北军出城,五部联军进城,这是在和平交接么?
吕勉行事谨慎,镇北军弃城而走的事情,他只告诉了自己的几位心腹,没有告诉其他人。
“都愣着做什么?开城!”
吕勉见到一众属下俱是愣愣地发呆,便怒喝出声。
城防军军士们这才醒过神来,很快,六座城门缓缓打开。
五部联军之中,立马三千余骑疾驰而出,快速去到了六个门洞之下,守住了六座城门。
镇守城门的定北城城防军俱是神情不悦,但见到吕勉没有任何的表态,只得强忍了下来。
在六座城门被控制下来之后,城外的五部骑兵突然齐齐调转了马头,向着两边快速分开,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而后人人肃穆,静立不动。
城上的城防军们不明所以,不知道五部联军要做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城内响起了急促响亮的马蹄声,只见,城防军之中的一万骑兵迅速从六个门洞之中冲出,而后在离着五部联军约莫十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并迅速整队列阵,在五部联军的骑兵后面排成一个骑兵方阵。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城外响起了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和隆隆的车队行进的声音。
很快,全副武装的步兵队伍从夜色当中走了出来,沿着五部骑兵让开的中间通道,快步进城。
而在步兵的中间,是一辆辆满载着粮草的缁车。
“大家快看,车上装的都是粮草!漠北三部的人给我们带来了粮草。”
“真的是粮草!漠北三部给我们送粮草来了。”
…………
一干城防军将士看到一辆辆的缁车快速进城,俱是欣喜不已。
被围城的这四年,城防军每日配给的口粮一减再减,从每天三顿、顿顿管饱、偶尔还会加餐,到现在一天一顿还完全吃不饱。
城防军军士都很清楚,定北城的粮草已经所剩无几。
不过,他们的斗志依旧昂扬,因为边正刚让他们相信,皇朝会有援军,会有粮草支援。
如今,粮草终于进城了。只不过,送粮进城的不是天顺皇朝的援军,而是曾经被他们视为异类、被挡在城外的漠北人。
护送粮草进城的是李忆广的敢恩营,一辆辆的缁车在马匹和军士的合力作用下,快速进入定北城。
李忆广在景龙、景虎、景熊和景豹四人的护卫下,直接上到了城头,找到了吕勉。
片刻之后,吕勉直接下令,让城墙下的城防军撤下城头。
随即,敢恩营军士上了城头,接管了定北城东门的防务。
一辆辆的缁车源源不断地进到定北城,并被步兵营给牢牢守护起来。
萧北梦给李忆广下的命令是,尽可能多地将断河关的粮草运往定北城。
李忆广不折不扣地执行了萧北梦的命令,他出动了断河关内的所有缁车,每一辆缁车都装得满满当当。
同时,关内所有能动用的马匹也被他给带了出来,每一匹马的背上都挂着沉甸甸的麻袋。
这还不算,他还动用了郁行令的步兵营,让五万步兵营的军士临时充当了挑夫,一个个都是肩挑背扛,尽可能多地运些粮草来定北城。
步兵营的军士们都清楚进入了定北城之后意味着什么,他们没有怨言,反倒是竭尽全力,尽可能地多扛一些粮草。
吕勉交出了东门的防务,心中本来还有些不悦。但看到城外那些漠北的汉子们,一个个满头大汗,背负着几乎比他们人还高的包裹麻袋,尽管腰背已经被压得弯曲,却担心拖慢队伍的速度,仍旧咬牙快步而走。
看到这里,他心中释然了,同时还升起了几分羞愧:本该护卫定北城的镇北军逃了,曾经被自己敌视的漠北三部不顾自身的安危进了定北城,还竭尽全力地给定北城带来了粮草,自己却还为了控制权在这里心生不喜。
一旦城破了,什么都没了,那所谓的控制权也跟着灰飞烟灭,实在可笑。
于是,吕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高声下令:“定北城城防军,跑步出城,接粮!”
随之,刚从城头撤下来的定北城城防军立马列队,小跑出了定北城,帮着漠北汉子们卸下了身上的重担,而后合力扛粮、快速进城。
就这么一个动作,原本敌视的双方立马变成了携手共进的伙伴。
因为城防军的加入,五部联军的运粮队伍的速度明显快了几分。
时间缓缓过去,约莫两刻钟的时间之后,运粮的缁车已经全部进了城,还剩下约莫六千步兵营的军士还没有进城,他们的身上都扛着沉甸甸的粮草。
在这个时候,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黑沙军终于反应了过来,集结数万精骑气势汹汹地杀向了定北城的东门,而在这些精骑后面,还有更多的黑沙军队正快速赶来。
而这个时候,城下的五部骑兵动了,奔腾着迎向黑沙军。
吕勉见状,立马带着数名亲兵策马出城,率领着城外的城防军骑兵,跟在五部骑兵的身后。
很快,定北城东门外便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
六千步兵营的汉子们心知形势危急,当即拼尽全身的力气,全速奔向定北城的城门。
城防军以及那些已经在城中卸下了粮草的步兵营军士也在同时奔跑出城,帮着抢粮进城。
约莫两炷香的时间之后,在两支部队的合力之下,所有的粮草都平安地进到了定北城。
景豹也在同时朝着天空射出了三支火箭,发出了撤退的信号。
很快,五部联军和城防军边打边退,依序从六座城门进到了定北城。
随之,一阵咻咻咻的声音响起,万千利箭从定北城的城头升起,射破了黑暗的天幕,向着衔尾追击五部联军和城防军的黑沙骑兵倾泻而出,止住了黑沙骑兵追击的步伐。
只听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六座城门快速关闭。
黑沙军今夜吃了一个闷亏,虽然人手没折损多少,但两座营寨全是几乎成了废墟,尤其是西边的大营,其间的珍贵无比的储粮被赤焰军烧了一半。
这口气,他们当然咽不下。
眼见定北城的东门已经悉数关闭,他们却仍旧没有退去的意思。
正在这个时候,黑沙骑兵后方的黑暗之中响起了凄厉的号角声,这是黑沙军的撤退命令。
很快,近到定北城城下的黑沙骑兵纷纷调转马头,退到了黑暗之中,并重新修筑被镇北军冲垮的营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