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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工之城巍峨的城头,朔风凛冽,卷动着残破的旌旗,发出猎猎声响。

魏建东一身玄色铁甲,手按腰间天工之城量身打造的佩剑,身形如青松般挺立。

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透过望远镜,将城外叛军短暂的混乱和随后被煽动起来的狂热尽收眼底。

叛军阵中那骤然拔高的嘶吼,夹杂着对财富和女人的贪婪叫嚣,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声浪扑面而来。

魏建东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冽如冰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不屑。

他身旁的亲卫队长,一个脸上带着刀疤、名叫石虎的壮汉,低声啐了一口:“呸!又是这套下作把戏!”

“意料之中。”魏建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几名将领耳中,带着金石般的冷硬,“叛军伎俩,无非煽动仇恨,放纵兽欲,饮鸩止渴罢了。高尚若以为这样就能摧垮我天工之城的脊梁?”

他目光扫过身边一张张或沉稳或年轻的脸庞,“怕吗?”

“怕个卵!”石虎瓮声瓮气地低吼,拳头捏得嘎巴作响,“老子的大刀早就想开荤了!”

旁边一个从不良府调来的年轻的校尉,名叫陈默,脸色虽然因紧张而微微发白,眼神却异常坚定:“将军,吾等身后便是殿下的心血和主母,我等自然是寸步不让!”

视野里,叛军的喧嚣并未立刻转化为进攻的浪潮,那两万人的庞然大物如同蛰伏的凶兽,在短暂的混乱后,反而陷入一种诡异的、蓄势待发的沉默。

旌旗如林,刀枪似雪,一股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杀伐之气在旷野上弥漫开来,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天工之城的守军将士们,如同磐石雕琢而成的沉默群像,早已矗立在各自的战位上。

冰冷的钢铁城墙之上,只有甲叶摩擦的细微声响和粗重的呼吸声。

他们无声地,却无比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精钢锻造、枪尖闪烁着幽冷寒芒的长矛;

刀身宽阔、刃口打磨得吹毛可断的横刀;

以及那些造型奇特、结构精巧、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连发快弩。

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带给他们一种踏实的、对抗恐惧的力量。

一万守军,约七千人乃是旅贲军和金吾卫的老兵。

岁月在他们脸上刻下了风霜的沟壑,鬓角染霜,眼神却如同深埋地底的古剑,沉稳、内敛,沉淀着沙场的铁血与沧桑。

虽多年未经大规模血战,但在一年多裴徽严格按照职业军人的训练和培养下,他们骨子里那份为袍泽、为信念、为守护而战的铁血豪情,从未冷却。

此刻在强敌压境下,正无声地燃烧、复苏。

他们的姿态松弛却又蕴含力量,那是无数次生死搏杀后淬炼出的本能。

另外三千新兵,脸庞尚显稚嫩,眼中难掩紧张与不安,手指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然而,在近一年近乎残酷的、以实战为标准的严苛训练中,他们的筋骨被打磨得坚韧,意志被锤炼得如钢似铁。

更重要的是,他们身上披挂着天工之城倾力打造的精良甲胄,手中握着锋利坚韧的武器,这份装备带来的底气,混合着初生牛犊的锐气,在他们紧绷的神经下,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紧张中,他们的眼神深处,也跳跃着证明自己、建功立业的渴望火焰。

裴徽麾下军队有着令天下间所有军队都羡慕的奖励体系,不管是财富,还是名望、官位,都会让天下间所有军人羡慕得要死。

刚才,目睹两万叛军如同黑云压城般浩荡而来时,城头确实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新兵的手心被冷汗浸透,黏腻冰凉,有人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的声音,呼吸都变得困难。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爬上他们的脊背。

但魏建东那雷霆般的手段——果断射杀使者,紧接着指挥老兵们精准而极具侮辱性的骂阵攻心——这一连串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行动,如同乌云密布的天空骤然劈下的一道霹雳,瞬间撕裂了恐惧的阴霾!

那使者被射落马下的景象,那排山倒海、极尽羞辱的骂声,像是一剂猛烈的强心针,狠狠扎进了新兵们的心脏。

恐惧如同阳光下的薄冰,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被点燃的、混杂着愤怒与战意的热血。

老兵们眼中则爆发出久违的嗜血红光,仿佛沉睡的猛兽被唤醒。

此刻,城头的气氛已然逆转。

不少士兵甚至压低了声音,用只有身边袍泽能听到的粗鄙言语咒骂起来:“狗娘养的叛贼,有本事别光嚎,上来啊!爷爷给你开个瓢!”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老兵,用粗粝的手指摩挲着陌刀的长柄,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就是!想抢咱们裴郡王的基业,抢咱们的主母夫人?先问问老子手里这把刀答不答应!”旁边一个精瘦的汉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语气森寒。

“老子的快弩都等不及要尝尝叛贼的血了!”一个年轻的弩手,虽然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凶狠。

这些粗俗的谩骂,是他们宣泄压力、互相激励、点燃心中那团名为“战意”的火焰的独特方式。

每一句咒骂,都在无声地宣告:我们不怕!我们准备好了!

“咚!咚!咚!”

骤然间,位于城墙后方最高指挥塔楼上的战鼓被擂响!

鼓点沉稳、厚重,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如同巨人心脏的搏动,又似大地深处的脉动,瞬间压过了城头城下所有的嘈杂声浪!

刚才还在低声咒骂、或紧张喘息的士兵,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猛地一扯,立刻紧闭双唇,挺直腰杆,头颅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淬火的利箭,齐刷刷地投向城外汹涌的敌阵。

所有的窃窃私语、甲叶摩擦声,乃至粗重的呼吸声,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整个防御体系,从城墙到棱堡矮墙,从弩手到长矛兵,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唯有呼啸的风声,以及远处叛军战马不安的嘶鸣,在这片令人心悸的肃杀中隐约可闻。

这令行禁止、如臂使指、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般瞬间完成的静默转换,带着一股无形的、令人胆寒的威压,让城外观望的叛军将领们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们面对的,绝非一群乌合之众!

所有的守军将士,胸腔中都燃烧着一团炽烈的火焰——杀敌!立功!改变命运!

这几天,魏建东将军让人颁布的丰厚赏格,早已通过各级军官、文书,甚至口口相传,深深烙印在每一个士兵的心底,如同最诱人的魔咒:

“杀敌一人,赏一贯钱!白花花的铜钱!”

“杀敌十人,升一级!赏百贯!足以在老家置办田产,娶妻生子!”

“杀敌百人,升两级!赏万贯!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

“若能阵斩敌将,更是官升三级!封妻荫子,光耀门楣!”

天工之城,这座由裴郡王倾尽心血打造的工业心脏与财富熔炉,最不缺乏的就是真金白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每一个士兵都在心中飞快地计算着,用敌人的头颅换取锦绣前程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恐惧被渴望压过,紧张被贪婪驱散。

他们握紧了武器,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神死死盯住越来越近的叛军,仿佛看到的不是狰狞的敌人,而是移动的功勋和闪耀的钱币。

……

……

天工之城的心脏,那座孤傲耸立的中心小山之巅,被一座宏伟的宫殿盘踞。

宫殿依山势而建,层叠错落,此刻其最核心的内殿,与外间天地那铁血肃杀、寒风凛冽的氛围截然割裂。

殿内,巨大的琉璃窗如同一幅幅天然的画框,滤去了刺目的晨光,只将一片片柔和温润、近乎流淌的金色光斑倾洒在名贵的波斯地毯和光洁如镜的黑曜石地板上。

空气里,名贵的龙涎香与安息香在鎏金博山炉中缓缓燃烧,袅娜的青烟盘旋上升,与新鲜果盘(盛放着岭南的荔枝、西域的葡萄)散发出的清甜气息交织缠绕,形成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暖融氛围,仿佛将外界的金戈铁马都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在这片奢华与慵懒的中心,虢国夫人杨玉瑶如同一朵沉睡的玉莲,斜倚在一张造型流畅得惊人的躺椅上。

这并非凡品,而是她视若珍宝的儿子——立节郡王裴徽——亲手设计的杰作。

由天工之城最顶尖的工匠,选用比铁还硬、纹理如云的千年紫檀木,辅以柔韧无比的南海金丝藤,经过无数次打磨、榫卯、弯曲,才最终成型。

它的弧度完美契合人体最舒适的姿态,铺陈其上的,是数十张毫无杂色的雪域灵狐皮裘,触感如云朵般轻柔温暖,将“舒适”二字诠释到了极致。

杨玉瑶的身体深深陷入这由儿子心意打造的温柔陷阱中,试图汲取一丝安宁。

她身上仅着一件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月白色鲛绡寝衣。

轻柔的衣料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起伏,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段欺霜赛雪的脖颈,线条优美如天鹅,精致的锁骨在光影下形成诱人的凹陷,仿佛盛着最醇美的月光。

乌黑如瀑的长发并未精心梳理,只用一根简单的羊脂玉簪松松挽起,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慵懒地垂落在她光洁的颊边和细腻的颈侧,非但无损其美,反而衬得那张脸愈发美得惊心动魄,带着一种睡意朦胧的脆弱感。

她的眉形舒展如远山含黛,此刻却微微蹙起;

那双本该似秋水横波、顾盼生辉的眸子,此刻微阖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琼鼻挺秀,樱唇丰润却紧抿着。

造物主仿佛将所有的偏爱都倾注于此,每一处线条都是精心雕琢的杰作。

然而,此刻这绝世容颜上,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虑如同薄雾般笼罩,非但未减其艳光,反而为这“价值连城的名器”添上了一道令人心碎的“冰裂纹”,更显其脆弱与珍贵,引人想要守护,又隐隐担忧其易碎。

“夫人……”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打破了内殿的静谧。

丫丫,这个当年被裴徽从安禄山魔爪下救出、如雏鸟般被杨玉瑶收留在羽翼下的少女,如今已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如同春日枝头初绽的花苞,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甜美。

但此刻,她那张总是洋溢着温暖笑容的小脸涨得通红,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她像一阵被狂风裹挟的小旋风,猛地冲开内殿那扇沉重的雕花楠木门,裙裾翻飞,带起一阵混合着殿外寒气和殿内暖香的疾风。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羞辱而尖锐颤抖,几乎变了调:“夫人!夫人!不好了!外面……外面那些天杀的叛军!他们……他们竟敢……”

丫丫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要炸开一般,小小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只有满腔的愤恨快要将她淹没,“那个……那个叫什么高尚的狗贼叛军宰相!他……他站在高高的战车上,当着城外几万叛军的面,拿您……拿您做悬赏!用最下流的话喊……说……说谁第一个登上我们天工之城的城头,破了城……就……就把您……”

她羞愤欲绝,那几个污秽不堪的字眼死死卡在喉咙里,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无法出声,只能用喷火的眼神和急促得近乎窒息的喘息来表达那滔天的羞辱和恨意,“……任其……任其……”

最终,她猛地跺脚,眼泪终于冲破堤坝,滚落下来,“夫人!他们是要把您往死里糟践啊!”

那一声“任其……”如同淬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殿内暖融的香氛。

杨玉瑶原本微阖的眼睫倏然抬起!

“唰——”

那一瞬间,仿佛有实质的寒流以她为中心席卷开来。

先前慵懒如波斯猫般的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能将空气都冻结的、冰封千里的杀意。

那双秋水横波般的眸子,此刻深处仿佛有幽蓝的火焰在无声地、疯狂地燃烧,锐利得能穿透琉璃窗,直刺城外那喧嚣的军阵,洞穿人心最肮脏的角落。

她放在躺椅扶手上的纤纤玉指猛地收紧,修剪得圆润精致的指甲在光滑如镜的紫檀木上划过,发出一道细微却尖锐刺耳的“吱——”声,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哦?”一个单音节词从她优美的唇瓣间逸出,尾音依旧带着一丝仿佛未褪尽的慵懒,然而其中蕴含的冰冷砭骨的寒意,却让殿内刚刚被丫丫带进来的那点生气瞬间冻结,温度骤降,连博山炉中升起的青烟都似乎凝滞了一瞬。

“拿本宫做彩头?”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玉盘上,清晰冷冽,“好大的狗胆!”

她嘴角缓缓勾起,那弧度冰冷、锋利,近乎妖异,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带着毁灭性的力量。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足以焚毁一切的讥讽与凛冽杀机。

“高尚……” 她轻启朱唇,吐出这个名字,如同吐出一口浊气,“一个背叛宗门、欺师灭祖、摇尾乞怜才爬上高位的跳梁小丑,也配提本宫的名字?他以为他麾下那些被贪欲和兽性冲昏了头脑的肮脏兵痞,是什么东西?是能配得上这殿中一块地砖的玩意儿?”

她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字字如金石坠地,带着一种久居云端、俯瞰众生蝼蚁的漠然与威压。

这份威压并非仅仅来自她虢国夫人的尊贵身份,更深源于她自身那份绝世风华所带来的、不容丝毫亵渎的凛然神性!

这份神性,此刻因愤怒而苏醒,化为实质的锋芒。

丫丫被夫人骤然爆发出的、宛如实质的冰冷气势慑住,满腔几乎要爆炸的怒火奇迹般地被压下去些许,但眼中的担忧却如同潮水般汹涌而上,更加浓重。

“夫人!夫人!奴婢知道他们不配!连给您提鞋都不配!” 丫丫几乎是扑到躺椅旁,急切地蹲下身,冰凉的小手紧紧抓住杨玉瑶同样微凉的手腕,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可是……可是外面……外面是整整两万如狼似虎、红了眼的叛军啊!”

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恐惧,“魏将军他们……只有一万人!奴婢刚才在角楼偷偷看了,叛军被那狗贼煽动得……眼睛都像饿狼一样冒着绿光,跟疯了一样!他们……他们真的是冲着您来的!像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万一……万一城池……”

她不敢再说下去,只是用力地摇头,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砸在杨玉瑶光滑的手背上,滚烫又冰凉,“夫人,您想想办法,我们……我们逃吧?或者躲到最深处的地堡去?”

手背上冰凉的泪滴,如同城外叛军冰冷的箭矢,瞬间刺穿了杨玉瑶因愤怒而短暂竖起的冰墙。

忧虑,那如同毒蛇般盘踞在心底的冰冷藤蔓,再次疯狂地缠绕上来,勒紧她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钝痛。

她并非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

她太清楚自己这副倾国倾城的容颜曾带来过什么,更无比清醒地知道,一旦这座钢铁堡垒被攻破,等待她的将是什么——那绝非简单的死亡,而是比地狱更可怕的、永无止境的羞辱与蹂躏,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高尚这一手,歹毒至极!

不仅是用最卑劣的欲望激励叛军疯狂攻城,更是将所有的矛头、最终破城的罪责和滔天恶行,都精准地指向了她杨玉瑶一人!

届时,无论天工之城守军如何英勇,一旦城破,她都将成为叛军发泄兽欲的玩物,成为他们推卸屠城罪责的完美替罪羊,更会成为高尚用来威胁、折磨她宝贝儿子裴徽的最致命人质!

想到儿子,杨玉瑶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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