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卢府正厅。
浓稠的奢华如同实质的液体,沉甸甸地淤积在卢府正厅的每一寸空气里。
巨大的鎏金“寿”字高悬主壁,在数百支婴儿手臂粗细的红烛烘烤下,流淌着近乎熔化的赤金色光芒,霸道地吞噬着其他一切色彩,将满堂宾客的面孔都映照成一片浮夸的金红。
厅内陈设极尽人间想象的豪奢。
来自西域的织金地毯厚实如云絮,踏上去悄无声息,仿佛踩在云端;
南海明珠串成的帘幕,每一颗都浑圆饱满,在烛光下闪烁着温润而内敛的宝光,与主壁的张扬形成微妙对比;
紫檀木案几上,珍馐美馔堆积如山,西域的葡萄美酒在夜光杯中漾出醉人的琥珀光,香气与龙涎香、烤炙羔羊的油脂芬芳混合,形成一种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甜腻气息,几乎堵塞了呼吸。
河北道数十位跺跺脚地面都要颤三颤的豪强家主、依附卢氏的官员将领济济一堂,个个身着蜀锦苏绣的华美锦袍,腰缠价值连城的玉带,满面红光,眼神深处却藏着各色心思。
谀词如潮水般汹涌,一波高过一波,拍向主位,其间夹杂着刻意压低却又难掩兴奋与贪婪的私语:
“卢公千秋鼎盛,福泽绵长,实乃我河北道擎天之柱,黎民之幸啊!”说话的是当地顶尖世家李氏的家主李贽,一个面团团的白胖子,声音洪亮,脸上的笑容堆得几乎看不见眼睛。
“正是正是!”旁边精瘦如猴的河间府司马孙乾立刻接话,谄媚地弓着腰,“有卢公坐镇幽州,北拒胡虏,内安黎庶,我等才能高枕无忧,享此太平盛世!卢公之德,山高水长!”
“范阳卢氏如今虽然丢了范阳,但千年华胄,诗礼簪缨之族,今日在卢公手中,必将光耀万丈,更上层楼!”一位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言语间带着世家特有的矜持与笃定,“来,诸君,为卢公贺!祝卢公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为卢公贺!”数十个声音整齐划一地响起,声浪几乎要掀翻藻井。
金杯玉盏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激荡。
然而,在这浮华喧嚣的表象之下,更涌动着一股压抑的、心照不宣的得意。
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酒香脂粉香,更有一股无形的、对即将攫取更大利益的兴奋。
这些宾客如同盘旋在盛宴上空的秃鹫,敏锐的嗅觉早已捕捉到权力即将重新洗牌的血腥气息。
卢珪数月来的“拨乱反正”,剪除韩休琳羽翼,架空节度使府,早已将幽州牢牢攥在手心。
今日这场寿宴,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卢氏正式加冕幽州之主的华丽序曲,一场瓜分胜利果实的盛宴前奏。
每个人都竭力在未来的主宰面前,展现自己的价值与忠诚,以期在新秩序中占据有利位置。
角落里,几个依附卢氏起家的豪强子弟,正低声交换着对卢氏“王霸之气”的赞叹和对韩休琳“不识时务”的鄙夷,眼中闪烁着攫取更多土地和商路的贪婪光芒。
卢珪高踞主位,一身玄色金线密织的蟒袍,在烛光下流淌着深沉而尊贵的光泽,衬得他本就威严的面容更显雍容贵气,如同盘踞山巅的雄狮。
他年约五旬,保养得宜,下颌微须梳理得一丝不苟,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深陷在浓眉之下,此刻正含着矜持而疏离的笑意,微微颔首,接受着下方如潮的朝贺。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正无意识地、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轻轻摩挲着腰间一枚温润如脂、毫无瑕疵的羊脂白玉佩——那是他父亲临终前亲手系在他腰间的信物,象征着范阳卢氏千年门阀的传承与荣光,更是他野心的起点。
“千年门楣,终将在吾手中绽放前所未有的光芒。”卢珪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一张张或谄媚、或敬畏、或隐含算计的脸孔,心中志得意满的浪潮翻涌不息。
“韩休琳?庸碌无能之辈,空有勇力,不识权谋,早已是拔牙断爪的困兽,只待今日献印,便是他最后的价值。”
“玄甲军?萧破虏虽忠勇,终是只知听命的利刃,卢氏便是他的主人!幽州已成铁壁,河北豪强尽入我彀中,长安?哼,裴徽小儿,自顾不暇,山高皇帝远,鞭长莫及!”
“范阳卢氏终将在北疆再铸辉煌!这幽州,乃至整个河北道,都将成为我卢氏王霸之业的基石!今日之后,这‘卢’字大旗,将真正飘扬在北疆的每一寸土地上!”
他端起面前温润如玉的白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上好的西域葡萄酒。
酒液滑过舌尖,带来一丝微涩后的甘醇,如同权力在口中缓缓融化的滋味,令他沉醉。
就在这觥筹交错、阿谀如潮的巅峰时刻——
“范阳卢公承嗣大人寿诞吉庆!幽州节度使韩休琳,特来献礼贺寿——”
司仪那特有的、刻意拖长的、抑扬顿挫到有些尖利的唱名声,如同烧红的铁钎猛地刺入沸腾的油锅,穿透了所有的喧嚣与奢靡。
“哗……”
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沸反盈天的喧嚣瞬间被抽空!
所有的谈笑风生、所有的奉承阿谀、所有的杯盏碰撞声,戛然而止!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数十道目光,或惊疑不定、或玩味探究、或幸灾乐祸、或纯粹是看热闹的好奇,齐刷刷地、带着巨大的吸力,投向那扇洞开的、通往灯火通明前院的大门。
空气骤然变得粘稠、冰冷,连烛火都似乎摇曳得慢了一拍。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踏在门廊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寂的回响。
韩休琳在两个如同铁塔般、全身覆盖着冰冷沉重玄甲的武士“陪同”下,缓步走入这金碧辉煌的修罗场。
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幽州最高权力的紫色麒麟袍,但显然经过了刻意的、甚至是仓促的梳洗——发髻被一丝不苟地束在紫金冠中,脸上涂抹了厚厚一层劣质的铅粉,试图掩盖那深入骨髓的憔悴与蜡黄。
然而,这层苍白的面具是如此脆弱无力:厚重的脂粉下,眼窝深陷处的青黑如同淤积的墨汁,嘴唇因极度的干渴、恐惧和强压的怒火而布满细密的裂纹,微微颤抖着。
最刺眼、也最令人心脏骤停的,是他双手稳稳捧着的那个铺着明黄绸缎的紫檀托盘。
托盘之上,在数百支红烛的聚焦照射下,熠熠生辉、散发着冰冷沉重权威的,赫然是掌控幽州二十万边军的最高信物——那方沉甸甸的幽州节度使虎符金印!
他身形虚浮,脚步踉跄,仿佛每一步都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又或是背负着万钧山岳。
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揉搓过无数次、即将碎裂的宣纸,唯有颧骨处透着一股病态、诡异的潮红,如同回光返照。
他的眼神始终低垂,死死盯着自己脚下金砖的缝隙,仿佛那里是唯一能支撑他站立、不至于立刻崩溃的救命稻草,又像是刻着某种能吸走他魂魄的诅咒符文。
他不敢、或者说没有勇气,去直视主位上那个嘴角噙着掌控一切微笑、主宰他生死荣辱的人——卢珪。
厅内落针可闻。沉重的呼吸声、压抑的心跳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都明白了!韩休琳,这位名义上的幽州之主,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悍将,这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河北群豪面前,将自己的权力象征,如同献祭的羔羊般,亲手奉送给卢珪!
卢珪数月的“拨乱反正”,将在这一刻彻底“名正言顺”,完成最后的、无可争议的加冕!
范阳卢氏的旗帜,将正式插上幽州节度使府的最高点!
卢珪眼中精光爆射,如同沉寂千年的火山口骤然喷涌出炽热的岩浆!
他那张古井无波、惯于隐藏一切真实情绪的面容再也绷不住,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勾起一个清晰、深刻、属于绝对胜利者的弧度,身体更是不自觉地微微前倾,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要迫不及待地攫取那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权柄。
来了!终于来了!
卢珪的心在胸腔里狂野地擂动。
谋划半生,隐忍数载,结交豪强,豢养死士,渗透军旅,剪除异己,等的就是这一刻!
韩休琳啊韩休琳,你这只知冲杀的莽夫,终究是我卢珪棋盘上最完美、也是最后的一枚弃子!
献上这法统象征,我卢氏在北疆的统治,将再无任何瑕疵!从此,幽州姓卢!
河北姓卢!
这,才是我范阳卢氏应得的荣光!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因极度的激动和即将到来的狂喜而微微颤抖,几乎要控制不住去抚摸那枚温热的玉佩。
韩休琳捧着那重于千钧、几乎要将他灵魂都压垮的托盘,一步一步,走得极其缓慢,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通往地狱深渊的距离。
那十步之遥,如同天堑。
终于,在距离主位的卢珪尚有十步之遥时,他停下了脚步。
这个距离,微妙而充满仪式感,既是臣服的姿态,又似乎带着一丝仅存的、摇摇欲坠的尊严在勉强维持着最后的疏离。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如同生锈的钝刀,一点一点艰难地抬起,最终落在卢珪那张志得意满的脸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的绞痛;
不甘的火焰在眼底深处疯狂燃烧、明灭不定,几乎要冲破眼眶;
还有一丝被强行压制到极限、濒死野兽般的绝望挣扎,在瞳孔深处一闪而逝。
但最终,所有的光芒似乎都被一种彻底认命的、灰败的死寂所取代,如同燃尽的余烬。
他干裂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仿佛咽下的不是唾液,而是带血的碎牙和刻骨的屈辱。
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枯木,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卑微和绝望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硬生生抠出来:
“卢……卢先生……”他艰难地开口,仿佛这三个字就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榨干了肺里最后一丝空气,“韩某……韩某昏聩无能,刚愎自用……致令幽州……大好儿郎……血染太行……白骨露野……罪孽深重……罄竹难书……”
他每说一句,身体都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微晃动一下,脸色更加惨白一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浸湿了鬓角劣质的脂粉。“幸……幸赖先生……力挽狂澜……运筹帷幄……救我幽州于……倾覆水火……韩某……韩某感佩五内……铭感大德……无……无以为报……”
话语中断,他猛地弓下腰,爆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剧烈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更深、更不正常的病态红晕,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韩休琳濒死般的咳嗽声中,他颤抖着,用尽最后残存的气力,将手中那承载着幽州二十万军民命运的紫檀托盘,高高举过头顶!
头颅深深低下,几乎要埋进胸口,腰背弯折成一个极尽谦卑、近乎匍匐的弧度,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再无半分昔日节度使的威严:
“今……今献上幽州节度使……虎符金印!自此……自此归隐林泉……青灯古佛……再……再不过问军政!幽州万民福祉……河北道之安宁……托付先生!韩某……韩某拜谢先生……再造之恩!”
最后一个“恩”字吐出,带着泣血的颤音,如同杜鹃啼血。
话音未落,他身体猛地一晃,双膝一软,竟似真的要在这满堂仇敌面前屈辱地跪伏下去!
“好——!!”一声炸雷般的喝彩,如同点燃引信的火星,不知从哪个角落率先爆出!是那白胖子激动得满脸通红,挥舞着拳头!
“韩大人深明大义!顾全大局!实乃我辈楷模!”河间孙乾尖利的声音立刻跟上,充满了狂喜。
“卢先生众望所归!天命所归!幽州之幸!河北之幸!天下之幸!!”另一名当地世家家主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和狂热,将气氛推向顶点!
厅内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和阿谀之声!
压抑的气氛被狂喜彻底点燃、引爆!
所有宾客的脸上都洋溢着难以抑制的激动、贪婪和如释重负——尘埃落定!
再无变数!幽州,从今往后,彻底姓卢了!
他们的富贵前程,也随之板上钉钉!巨大的利益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杯盏再次被高高举起,喧嚣声浪比之前更加猛烈,带着一种宣泄般的疯狂。
卢珪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狂喜!
他猛地从主位上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朗声大笑,那笑声充满了志得意满的穿透力,如同洪钟大吕,回荡在奢华的大厅每一个角落:“哈哈哈!韩帅言重了!卢某何德何能,愧不敢当!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幽州父老厚望!”
他眼中此刻只有那方在烛火下闪烁着诱人金芒、象征着无边权力的印信,仿佛已经看到卢氏王朝的旌旗在北疆猎猎升起,长安的宫阙也在向他招手!
他迫不及待地迈下主位台阶,一步,两步,玄色蟒袍的下摆带起一阵风,就要亲手接过那象征着他毕生野望的果实!
就在他迈下第三步台阶,靴底即将踏上大厅中央那片象征着臣服区域的金砖,韩休琳那深埋的头颅阴影中,嘴角勾起一丝疯狂、怨毒、扭曲到极致的狞笑,如同地狱恶鬼现世。
献上东西之后,韩休琳便以身体不适为由退下,卢珪并未挽留。
而当韩休琳走出卢府之后。
“轰隆——!!!”
一声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恐怖巨响,猛然从众人脚下、从卢府地基最核心的承重柱基座处炸开!
那不是寻常火药爆炸的声响,而是大地板块在亿万钧巨力下被撕裂的呻吟,是苍穹在震怒中发出的咆哮!是天罚降临!
天!崩!地!裂!
整座以坚固青石和巨木构建、象征着范阳卢氏千年根基的奢华正厅,如同被一柄无形的、来自深渊的灭世巨锤狠狠砸中!
脚下的金砖地面不再是坚实的地基,瞬间化作狂怒的、翻滚的死亡波涛,向上疯狂拱起、撕裂!
无数道炽烈如岩浆喷发、裹挟着毁灭性能量的冲击波,以韩休琳脚下和他与卢珪之间那十步区域为核心,如同地狱深处怒放的血色红莲,骤然绽放!瞬间吞噬了光线、声音和一切生命!
“咔嚓嚓——轰隆隆——!”
支撑着宏伟穹顶的十数根需两人合抱的粗大金丝楠木梁柱,在刺目的火光中发出令人牙酸的、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扭曲、断裂、爆碎成漫天燃烧的木屑!
沉重的琉璃瓦、精雕细琢着祥瑞图案的藻井天花,如同末日流星雨般带着死亡的尖啸疯狂砸落!
价值连城的古董玉器、金银器皿、象牙屏风,在瞬间达到的数千度恐怖高温和足以撕裂钢铁的冲击下,或化为齑粉随风飘散,或熔融成诡异的、流淌的金属液体!
浓烟如同来自地狱最深沉的帷幕,带着刺鼻的硫磺硝烟味、浓重得令人窒息作呕的、新鲜皮肉被瞬间烧焦碳化的血腥焦糊气息,混杂着碎石、木屑、琉璃碎片以及……人体的断肢、内脏、头颅、破碎的锦袍玉带,向四面八方疯狂喷溅、横扫!
整个空间在瞬间变成了一个高速旋转的、血肉与火焰构成的绞肉机!
上一刻还是人间极致的繁华盛宴,下一刻已化为修罗血狱的终极屠宰场!
生与死的界限,在爆炸的瞬间被彻底抹平!
卢珪脸上那志得意满、即将登顶权力巅峰的笑容甚至还未完全凝固,眼中残留的只有极致的惊愕和一种“这怎么可能?!谁?!!”的荒谬感与暴怒。
下一秒,他整个身体——那身象征野心的玄色金蟒袍、保养得宜充满力量的躯体、充满了宏图霸业算计的大脑——就被狂暴到极致的火焰和毁灭性的冲击波彻底吞噬、撕裂、气化!
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
他腰间那枚视若珍宝、象征千年门阀传承的羊脂白玉佩,在火光中只来得及闪现最后一瞬温润的微光,便“啪”地一声脆响,被炸得粉碎,化为无数细小的玉粉,瞬间消失在烈焰与烟尘之中!
范阳卢氏当代新家主,雄踞北疆的枭雄,连同他尚未完全展开的霸业宏图,在瞬间灰飞烟灭!
主位之下,那些前一秒还在谀词如潮、弹冠相庆的河北豪强、卢氏心腹爪牙,如同被投入太阳核心的蝼蚁。
肥胖的赵家主李贽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茫然的“呃……”,整个上半身就在炽白的火光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两条穿着锦缎裤子的肥腿兀自立在原地,随即被倒塌的巨木砸成肉泥;
精瘦如猴的孙乾反应极快,想扑倒在地寻求掩护,却被一根燃烧着、带着万钧之力的断裂巨梁如同拍苍蝇般狠狠砸中后背,脊椎瞬间粉碎,整个人如同破布娃娃般被拍扁在地,瞬间化作一团焦黑的炭化物,只有那只伸出的、带着玉扳指的手还在微微抽搐;
须发皆白的崔浩,似乎想喊什么,嘴巴刚张开,一股无法形容的冲击波直接将他震碎成一蓬浓稠的血雾肉泥,连带着他身边几个卢氏核心谋士一同消失!
更多的人,连一丝声响都未能发出,便在冲击波核心被直接分解成最原始的物质!
华丽的锦袍被点燃,成为裹尸的烈焰寿衣,肥胖或精瘦的身躯在数千度高温中扭曲、膨胀、爆裂、碳化!
空气中瞬间充满了烤肉和毛发燃烧的恶臭!
巨大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神之掌,狠狠扇在厅堂四周!
半面由巨大青砖砌成、厚达三尺的坚固墙壁如同纸糊般轰然垮塌,露出外面混乱的夜空!
整个卢府都在剧烈摇晃,如同暴风雨中即将倾覆的巨舟!
尖叫声、哭喊声、建筑持续垮塌的轰鸣声、未死透之人在火海中发出的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哀嚎(“救我……卢公……啊——我的腿!娘啊——!”),瞬间撕碎了幽州城静谧的夜空,宣告着地狱的降临!
“哈哈哈哈哈……”韩休琳转头看着火光冲天的卢府,发出神经质的大笑声。
那吞噬了卢珪和几乎所有核心仇敌的冲天烈焰,如同一头贪婪的巨兽在疯狂舞动;那持续垮塌的厅堂,发出垂死的呻吟;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烤肉焦糊和血腥的混合气味;
更重要的是,他清晰地听到了那些在火海边缘、尚未死透的“盟友”发出的非人哀嚎(“救我……卢公……啊——!杀了我!快杀了我!”)!数月来的屈辱、恐惧、绝望,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在这一刻找到了最狂暴、最彻底的宣泄口!
一股无法形容的、毁灭一切的、带着血腥甜味的快意,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他全身每一根神经!
他咧开嘴,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发出如同受伤疯虎般的狂笑,声音嘶哑却充满了穿透夜空的癫狂力量:
“哈哈……哈哈哈!卢珪!老贼!你看见了吗?!!”他对着那吞噬一切的烈焰疯狂咆哮,眼中是彻底燃烧的、复仇得逞的赤红火焰,“千年世家?狗屁!不过火药一捧!灰飞烟灭!哈哈哈!都给我死!死!死——!!!下地狱去吧!!”
他状若疯魔,对着火海挥动着拳头,仿佛要将所有积压的怨恨都倾泻而出。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一处断壁残垣的阴影里。
正是严庄。
他依旧穿着那身毫不起眼的青衫,脸上波澜不惊,仿佛眼前这血肉横飞、烈焰冲天的地狱景象,只是寻常庭院里的一幅寻常水墨画。
只有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闪过一丝冷酷到极致的满意。
他的声音不高,却冰冷如极地深处万载不化的寒铁,精准地穿透了火焰的爆裂声、建筑的垮塌声和韩休琳的狂笑:
“韩帅!时辰已到!按计划行事!陛下在长安,静候你的——捷报!”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如同冰珠砸在玉盘上。
“陛下……捷报……”这四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的冰锥,瞬间刺穿了韩休琳癫狂的复仇怒火,将他濒临崩溃边缘的理智强行拉回冰冷的现实。
如同醍醐灌顶,一股更原始、更强烈、更令人战栗的欲望——那是对绝对权力的渴望!
是对重掌生杀予夺大权的饥渴!
——如同寒流般冲刷掉他眼中的血色疯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炼过的、冰冷而锋利的决绝!
他不再犹豫,甚至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暴戾,一把抓住身上那件被炸得破烂、沾满血污和仇敌碎肉的紫色麒麟袍,狠狠一扯!
“嗤啦——!”象征屈辱过往的华贵外袍被撕成两半,如同破布般被他随手丢弃在燃烧的废墟上,瞬间被蔓延的火舌吞噬。
露出了内里早已准备好的、紧趁利落的玄色劲装!这身打扮,褪去了所有浮华与束缚,只剩下纯粹的、为杀戮而生的悍勇与冷酷。
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摇尾乞怜的傀儡节度使,而是一柄终于挣脱束缚、淬满怨毒与野心的绝世凶刃,悍然立于炼狱中央,浴火重生!
他猛地从旁边一具被炸得只剩半截、穿着卢府侍卫服的焦尸旁,捡起一柄染满黑红血污的制式横刀。
刀身沉重,入手冰凉,却给他带来一种无比踏实的力量感。他将横刀高高举起,冰冷的刀锋反射着冲天的火光和血光,对着卢府燃烧的夜空、对着整个幽州城,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震耳欲聋、宣告旧时代终结和血腥新时代降临的咆哮:
“卢氏谋逆!勾结外敌!陷害忠良!证据确凿!卢珪已然伏诛!奉天子密旨——”
“幽州军!何在?随本帅——”
“清——洗——满——城!诛杀叛逆余党!一个不留!”
血旗猎猎!复仇的号角响彻云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