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光刺破薄雾,将安庆城外纵横交错的褐色沟壑镀上一层冰冷的金边,陈镇疾步穿行在宽阔、干燥的围城壕沟中,脚下的土地被千锤百炼,夯得梆硬,又铺上了一层木板,每一步踏下都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回响。
两侧壕壁陡直,用粗木和厚实的草袋加固得严严实实,散发着泥土和硝烟混合的硬朗气息,头顶是覆盖着多层湿泥、厚木板和草席的坚固顶盖,有效地抵御着城头零星抛射的箭矢和碎石,壕底甚至开凿了浅浅的排水沟,确保雨后战壕之中也绝无半分泥泞,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辛辣、油脂的微腥,以及一种如同绷紧弓弦般的、蓄势待发的杀气。
陈镇身上的深红的棉甲洗刷得干净,甲叶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右手习惯性地搭在腰间的鬼头刀刀柄上,眼神锐利如鹰,快速扫视着壕沟内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涌动的赤色洪流,视线所及,将士们如同上好发条的战争机器,蓄势待发。
火铳手们三人一组,蹲踞在射击位上,长矛手们挺直腰背,丈余长的矛杆斜指上方,矛尖被打磨得寒光闪闪,如同密集的钢铁荆棘,刀盾手们用粗布反复擦拭着厚实的圆盾边缘和腰刀的锋刃,发出“沙沙”的轻响,眼神里跳动着嗜血的亢奋。
将士们们交换着眼神,那里面燃烧的是对战斗的渴望,是对终结这场旷日的江淮大战的急不可耐,从鄱阳湖和九江的大胜开始,一路摧枯拉朽的胜利,早已将他们的心气提到了顶端,迫切的想要安庆这座孤城和敌人的鲜血,为这场辉煌的战役画上最完美的句号!
头顶土层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几缕尘土簌簌落下,那是城头上幸存的清军火炮在稀稀拉拉的还击,陈镇连抬头看一眼的动作都没有,这些暴露的火力点自然会有后方的炮队参谋和观察手去引导炮队覆盖解决。
陈镇绕过几个转口,来到本协的前沿指挥部中,他这一协的中高层军官、教导和参谋早已等在里头,见到陈镇到来,纷纷笔直的行了一礼,满脸期待的看着他,有许多人还因过度兴奋而微微涨红的脸和急促的呼吸。
“郁委员亲自到了集贤关,上面已经正式下了命令,由咱们二兵团为主力,对安庆城发起总攻!”陈镇一边在桌上铺着安庆城的地图,一边传递着消息:“我们这一镇自然还是主攻的主力,上头本来是要咱们这一协多休息两天的,老子拼了命的争,才抢到这尖刀的任务!”
周围一阵轰然,人人都是一副兴高采烈、战意盎然的模样,有一名脸上顶着一块伤疤的翼长笑道:“哈!本来就该咱们先上!休整了这么些天,又补充了那么多新兵老兵和解放战士,还他娘的休息两天?两天后怕是连骨头渣子都给别的部队嚼完了!”
众人一阵哄笑,陈镇也微笑着点点头:“这次大战开始之前,预定的主力是一兵团,结果硬骨头都给咱们啃了,听说季兵团长人都气疯了,天天都在骂人,上面这么信任我们,我们能抢到这么多骨头来啃,是咱们二兵团的将士们用血和汗拼出来的!如今安庆这块硬骨头上面又交到我们手里,咱们不能辜负了上面的信任,更不能辜负了那些拼命的弟兄们!”
“协长放心!咱们的旗帜,一定会第一个插到清狗指挥部上头!”一名翼长斩钉截铁的说道:“咱们这一翼,就算打剩下最后一人,也要把周培公的人头揪下来!”
周围一众将官教导纷纷表态,一时群情激荡,陈镇郑重的点点头,抽出腰间匕首,狠狠扎在桌上:“各部回去准备,炮队会首先进行火力覆盖,炮响就是号令,火力向城内延伸,我们就发起进攻,一兵团和二兵团抽调过来的部队也会跟随我们发起攻击,我要你们跑得比任何人都快!打得比任何人都猛!别让兄弟部队看扁了我们!”
“我只有两个要求,猛冲猛打!把咱们的旗帜插上清军指挥部,把周培公的脑袋带出来!”陈镇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夯土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其次,保住性命,不仅要保住你们自己的性命,也要保住将士们的性命,咱们每一个兵,哪怕是那些反正的解放战士,都是我红营的宝贝,尽可能把他们活着带回来,咱们一起吃庆功宴!”
众人轰然唱诺,陈镇挥挥手,又交代了一些军情事务,和众将商议了一阵,便让众人各自散去准备,不一会儿,战壕之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之声,压抑的怒吼几乎瞬间爆发,如同滚雷在壕沟中炸响,战士们双眼赤红,紧握兵器的手青筋暴起,所有的战意和戾气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从兵到将,像是一群即将破闸而出的嗜血猛兽,只等扑向安庆这块嘴边肥肉的那一刻。
陈镇挺直腰背,如同标枪般钉在指挥部里,冰冷的目光穿透战壕的阴影,穿过观察口的伪装网,死死锁定那即将被炮火撕碎的城墙方向,安庆城头上硝烟弥漫,只见得稀稀拉拉的火光闪烁,城上见不到几个人影,冰冷的城墙了无生气,仿佛城内的清军已经放弃了抵抗。
但陈镇很清楚,城内那些死硬的皖勇,必然也在等待着最终决战的时刻,连日的劝降和喊话只招来了寥寥一小部分皖勇兵将潜出城池投降,城内的清军,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要凭借这座坚城与他们同归于尽。
“瓦尔喀所部……也是这样的疯子!”陈镇耸立如山,沉重的棉甲下,一颗心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所以他们……死干净了!”
空气中,硫磺味混合着钢铁的冷冽和士兵们粗重的、充满进攻欲望的喘息。整个壕沟,如同一座即将爆发的活火山,只待那一声开山的炮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