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说,不愿入您王家的祖坟,夫妻一场求您成全。”
先前为了主子谋算,不能道出的遗愿,这会儿毫无顾忌的说了出来。
佩蓉眉眼低垂,在门外将谢安宁临死前的遗言,重复了足足三遍。
见房门始终不开,又道:“如今,您既然知晓夫人的死因,便该明白她有多想同王家划清界限,绝不会愿意躺在王家坟茔,请您大发慈悲,让夫人魂归谢家。”
王勇王武两人听的心惊胆战,见佩蓉没有消停的意思,还要说下去,着急忙慌的把她拉了出去。
“不要命了你!”王勇怒喝。
还以为他家主子是那位轻易不动怒的温润君子吗?
这一年主母身故,他家主子性情大变,杀心之甚,实在叫人胆寒。
身边伺候的亲信,一个个都要夹着尾巴小心翼翼的办差。
不要说堵在房门口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了,就是不经意间听见那个奴仆多了句嘴,那都是要见血的。
自己要寻死,别连累了旁人。
佩蓉也是个倔的,面对两个侍卫的急赤白脸,毫无惧意,平静道:“奴婢不过想要完成先主遗愿。”
话落,王勇王武两人皆说不出话。
谁还不是个忠仆呢。
这时,‘吱呀’一声。
紧闭的房门缓缓打开。
王少甫脚步趔趄的走了出来,他看着佩蓉,问:“她还留有别的话吗?”
佩蓉缓缓摇头,“没了,夫人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不入王家祖坟,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再无其他。
王少甫神色呆滞。
直到此刻,才总算明白,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他是将她伤的有多重。
才会让那个自己从小守着,一心一意等着她长大,到了年纪,就不顾父母的反对,坚持娶进门的姑娘,到死都不肯给他留一句话。
她被他伤透了心。
不再信他,不再爱他。
王少甫缓缓仰头,看着暗沉的天色。
他问自己,是怎么让他们两人,从琴瑟和鸣,恩爱不疑,走到这一步的。
天色彻底暗下来。
这天过后,京城的传言愈演愈烈。
谢氏女,王家长媳的死因存疑,几乎是京城人尽皆知的事。
所有人都在想,这究竟是无中生有,还是说,真的有这么回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王家,等待后续。
甚嚣尘上的流言蜚语,让王家百年清明受损,王老爷子苦不堪言,连出门会客都不去了。
王老夫人先前因为李妈妈的事,本就身体不济,这次稍有波动,不知是不是心虚气短,反正直接一病不起,对外谢绝一切探访。
百年氏族,门庭在几天之内冷清下来。
而王少甫,作为王家嫡长子,下一代王氏一族掌权人,在这个时候,非但没有想办法替王家澄清谣言,反而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撬了妻女的坟墓,不顾千夫所指,万人议论,坚持将妻女的棺椁,埋进了谢家祖坟。
这个举动,可以说直接给王家认下谋害长媳的罪过。
毕竟,除了发现妻子的死,是父母动的手外。
在没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对发妻情深义重的男人,背弃家族也要给她迁坟。
消息传进王家,本就卧病在床有中风征兆的王老夫人白眼一翻,直接晕厥过去。
再醒来时,口歪嘴斜,半边身子不能动弹。
而王老爷子连道‘冤孽’后,口吐鲜血,却还是强撑着让另外两个儿子去请他们大哥。
无果。
没人知道王少甫去了哪里。
给妻女迁坟后,他就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最后做的一件事,就是用迁坟的行动,让王家不得不认下谋害长媳的罪名。
这事闹的太大,直接惊动了皇帝。
谢安宁是英烈之后。
且是唯一的血脉。
她死因存疑,当然要彻查。
但,王少甫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个案子,除了那些流言,和王少甫如失心疯般非要给妻女迁坟的举动外,再没有其他证据证明,她的死跟王家有关。
所以,王家没有被治罪。
即便如此,名声也算是臭了。
精心培养的接班人,变成击溃家族的一柄利剑。
后继无人不说,连最注重的百年清明也没了。
虽没有铁证,得以逃脱被治罪,但皇帝陛下还是连下了几道圣旨驳斥王家。
王老爷子强撑的身子再也扛不住,一病不起。
养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皇帝再次下旨,准许其告老还乡。
王家其他旁系宗亲,俱是富贵闲人,没了王老爷子强撑,至此,王家在朝中没有一个说得上话的人。
肉眼可见的败落下来。
这一切,都是王少甫算计之内。
虽然,他最终都没有对自己的父母亲族动手。
但他做的这些事,在谢安宁看来,不比直接动手要更仁慈。
比起一刀两断的痛苦,还是钝刀子割肉更疼。
王家最看重名声,满口礼义规矩,他就让王家百年清明受损。
王老爷子和王老夫人最想要后继有人,希望家族节节攀升。
他就让自己父母,眼睁睁看着王家败落。
甚至,王老夫人深受打击,瘫痪在床,余生都立不起婆婆的威风。
再没有什么比,让人失去自己最在意的一切更残忍了。
换做谢安宁自己,施以的报复手段,都做不到这一层。
而做下这一切的王少甫,此刻在谢家祖坟。
应该说,从谢安宁棺椁从地下挖出,送回谢家开始,他就没有离开过。
这些天下来,除了亲信不断前来禀告消息外,他不言不语,如一个木头人。
天气越来越冷,寒风凛冽。
最后一道消息传来。
听见王老爷子被皇帝准许告老,王家再无人支撑后,他长睫微微一颤。
有霜花融化成水,从眼睑滑落。
谢安宁呆坐在他旁边,怔怔的看着他。
这些天,她一直这么看着他。
看着他癫狂的挖掘她和女儿的坟墓。
看着他暗中对王家的处境,不断添柴加火。
看着他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己。
而现在,她看着他冷静的遣散所有亲信。
除了被赐姓王的侍从不肯离开外,其他的都离开了。
王勇王武几个,双目通红,不断磕头,求自家主子振作。
王少甫头也没回,他自顾自开了棺盖。
里面是一具被丝绸裹着的腐骨,他面不改色,抬步跨了进去,“既然不走,那就留下,给我们封棺、守墓吧,”
他下了最后一道命令,“你们主母喜静,不要让人靠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