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几人很快就来到了县城。
到钢厂家属院儿门口儿的时候,正值一天中最热的午后。
毒辣的日头悬在头顶,柏油路面被晒得软塌塌的,泛着油亮的光,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流淌。
就连树上的知了都被这热浪蒸得没了力气,早早停止了喧嚣,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空气被炙烤的滋滋声。
可顾南河还像上午林言心见到他时的那样,坐在小马扎上,无精打采地望着眼前快要被烤化的路面出神。
发白的背心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
额前的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脑门上,脸色蜡黄,嘴唇也干得起了皮。
也幸亏路边那几棵老杨树还算有良心,投下一小片斑驳的树荫,要不然他怕是真要被这毒辣的日头烤化了。
顾振军把车子稳稳停在顾南河面前,都没引起顾南河的注意。
直到顾南湖摇下车窗,探出头朝他喊了几声:“二哥,二哥,二哥~~”
顾南河这才缓缓挪动了一下,像被胶水粘住了似的视线,慢慢悠悠地看了过来。
这才看见了坐在车里的顾南湖。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兄妹几人已经手脚麻利地从车上下来了。
顾南河像是没反应过来,使劲眨了好几下眼睛。
这才慢吞吞地站起来,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难以置信:“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怎么没提前说一声?”
顾南湖一把拽过身后的林言心,笑着说:“二哥,你看谁来了?”
顾南河这才注意到,车后排还下来三个女同志,不仅有顾如意、顾顺心,居然还有好久没见到的林言心!
原本呆板木讷的脸上立马露出了一丝惊喜,眼睛也亮了几分。
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一些:“哎呀,言心呀!
哦,是言心呀!
哈哈哈,好好好,言心来了!
快快快,回家,回家!”
随着他认出林言心,脸上的笑容也大了许多,热情地招呼着弟弟妹妹们跟着回家。
这会顾振军也把车在路边停好了,锁好车门走过来,恭恭敬敬地和顾南河打招呼:“二伯。”
“哎呦,振军也回来了!”顾南河拍了拍顾振军的胳膊,“你这学业这么忙,怎么也跟着回来了?
应该以学习为主,二伯这挺好的,不用惦记。”
“没事,二伯,”顾振军笑着回答,“我这次不仅和妈妈一起回来了,振兵和可欣也回来了。
他们跟着两个姑父先回了村里。”
“好,好好,真好,好好好,太好了!”顾南河连连点头。
虽然也是有问有答,但林言心明显发现他的状态很不好。
就像是生了锈的发条,每做出一个反应都要费很大的劲,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和消沉。
顾南湖抹了一把脸上细密的汗珠。
就这么会儿的功夫,他下巴上的汗珠已经顺着胖乎乎的脸颊往下滚,滴在胸前的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他看着顾南河摆在路边的小摊,皱着眉:“二哥,这么热的天你怎么还出摊儿?
这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谁会来修车啊?”
“哦,哦,是是,”顾南河含糊地应着,“走吧,回家吧,不出摊儿了。”
说着,弯腰开始收拾东西,动作有些迟缓,拿起一个小盒子,手还抖了一下。
大家见状,赶紧七手八脚地跟着收拾。
顾振军去车后备箱里又拎下来很多礼品,有水果罐头、麦乳精,还有几盒包装精致的点心。
他们随着顾南河一起往家属院里走。
钢厂家属院原本在县城是第一批建设的。
刚建成的时候,在整个县城都引起了轰动。
不仅都是三层的楼房,而且整齐干净,外墙刷着鲜亮的红漆,院子里铺着平整的水泥地面。
当时,只要是能住进家属院,那绝对是一种荣誉,是身份的象征。
顾南河就是第一批住进家属院的钢厂职工。
虽然只是分到了最后一排的3楼,但在当时,也只有连续三年被评为优秀工作者才有这种资格。
顾南河刚分到房子的时候,特意把顾母和弟弟妹妹们都接了过来住了一段时间,大家对他家倒是不陌生。
林言心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来过顾南河家了。
再次踏入家属院,眼前的景象让她有些唏嘘。
原本鲜亮的红砖墙早已失去了原有的色泽,被常年的风吹雨淋成了暗红色。
很多地方的墙皮都剥落了,露出里面的黄土。
铁艺的楼梯扶手早就生了锈,斑驳不堪,用手一摸,能蹭下一手铁锈。
楼梯上,各家各户都堆满了各种不用的生活废弃物,破纸箱、旧家具、空酒瓶,将整个楼梯占去了1\/3。
拎东西上楼都必须把手臂曲起来,小心翼翼地,才能避免手里的东西蹭到旁边堆砌的杂物。
顾南湖本来就胖,手里又帮顾振军拎了好几个礼盒,更是显得笨拙。
他只能将整个手臂都高高举起来,像只笨拙的企鹅,才能避免礼盒碰到楼梯旁边的那些废弃物。
一边走一边嘟囔着:“二哥,你们这的居民也太没有公德心了。
就这么宽的楼梯还都占满了,走路都费劲!”
“是是。”顾南河木讷的应着,却没有发表其他意见,只是低着头,脚步匆匆地往上走。
等到了3楼,拐到通往他家的走廊里,才发现整个走廊也被摆得满满登登的。
甚至有很多家已经在走廊上搭了个简易的厨房,垒着小煤炉,放着锅碗瓢盆,将本就不宽的走廊占据了一半。
顺着走廊朝里走,一路上见到的不是煤球就是桌子,要不然就是蜂窝煤,还有晾晒的衣物,乱七八糟的。
这会儿正是午后最热的时间,走廊上倒是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几只苍蝇在嗡嗡地飞着。
顾南河带着大家走到最里边的一家,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声音带着几分疲惫:“芳华,芳华。”
里边很快就传来了拖鞋走在水泥地上的“提拉”声,随即房间门从里边被打开了。
一个穿着碎花短袖的中年妇女探出头来,脸上带着几分嗔怪:“是不是太热了?
我就说这么热的天还出去干嘛?
等到傍晚的时候再说……”
她边说边往伸手去接顾南河手里的东西,还在念叨:“挣钱是小事,你在外面晒得中暑了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