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欧拉的呼吸缓慢而有节制,每一次吸气和吐气都像经过精确编排。节奏的稳定并非出于平静,而是她强行压制住内心那节节攀升的恐慌。
她知道,一旦让恐惧攫住自己的喉咙,任务就会失败,而她也会像其他在黑暗中倒下的战士一样,被历史吞没。
她弯腰前行,像猎豹般紧贴地面移动,脉冲步枪牢牢地抵在胸前。
她的双手戴着战术手套,但掌心依旧能感受到武器冰冷的金属在发抖。步枪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她的手——尽管她嘴上不说,但身体却诚实得很。
她靠上了右侧一堵剥落的矮墙,那些年久失修的混凝土块就像这座底巢城一样,外表强硬,内里腐朽。她快速转身,扫视周遭,确认掩体的安全后,才谨慎地探出半边身子。斑驳的墙体和头顶钢结构将她的身形打散在货场昏黄的光影之间。
“你看到了什么?”右侧的霍瑞史低声问道,他的话语几乎像是风声,只有熟悉的人才能辨认出其内的焦躁。
他举着单筒远望镜,镜片反射着微光,额头因紧张渗出薄汗。他是小组的组长,年纪不大,但带出过许多次“成功——或者失败得不彻底”的行动。他的战术素养和信仰一样坚定。
“没什么。”菲欧拉回答,声音低得像灰尘一样。
她将狙击步枪架在矮墙边缘,瞄准镜缓缓移动,打量着前方的铁路货场。这是她熟悉的空间,她的童年、青春和苦难都曾埋在这样的地方。
那些沉重的钢轨仍在原地,一列列老旧的货运车厢和轮式客车静静等待着被再次唤醒。高耸如林的起重机在雾气与雨水中若隐若现,长长的吊臂像钢铁的骨骼,似乎随时会苏醒,在天幕下重新启动它们的运转。
这片区域仿佛还没有被战争的火焰舔舐。没有爆弹坑,没有烧焦的金属味,没有血迹……甚至连帝国的靴印都未曾深深印在这里。
但菲欧拉知道,那只是暴风雨前的寂静。敌人只是没有来得及占领这个据点,而不是忽视它的价值。
她眯起一只眼睛,将瞄准镜移向远方的仓库。那些陈旧的物流中心由钢铁和混凝土建造,如今已是残破不堪,但仍有价值。她和她的小队必须确认:帝国的将领,那个被称为“李峰”的男人,是否已经藏身在其中。
她的心跳加快了,但她不敢让它失控。节奏,永远是最重要的。
她的目光扫过了起重机下方的阴影,仿佛回到了从前。那时她不过十几岁,背负着沉重的钢索,将满载着资源的集装箱固定在平台上。
雨水混着机油顺着她的额头流下,她手脚并用地攀爬起重塔,为的只是多换一张军票,让母亲换来一小袋干净水。
她记得那雨的味道,带着工业腐蚀剂的刺鼻;她记得自己的嘴唇,在缺水的日子被风吹得裂开,血腥味在舌头上徘徊;最清楚的,是红袍技祭的鞭子抽在她背上的痛感,只因她在换班前多坐了五分钟。
她记得那句经典训诫:“就算你快死了,也要比死人干得快。”
“那不是我了。”她轻声对自己说。
菲欧拉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那段生命封锁回记忆深处的黑洞中。那是另一个名字、另一个灵魂的日子。她不再是那个任人驱使的底巢贱民。
她现在是菲欧拉,抵抗者,“上上善道”的战士,是为革命与自由而活的人。
她睁开眼,将步枪举到眼前,视线再次穿过瞄准镜,缓缓滑向更远的铁路终点。远方的仓库如同潜伏着掠食者的山洞,静谧而危险。
“继续前进。”霍瑞史的声音从通讯链中传来,“我们得找到那个李峰。情报说他就在底巢。锁定他、确认他的位置,一旦时机成熟——清除他。”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比雨声更沉:“眼睛盯着仓库,我不想有任何惊喜。保持警觉,保持呼吸,保持生命。为了上上善道。为了革命。为了自由。”
“为了上上善道。”小队成员们异口同声地低语。
菲欧拉站起身,像幽灵般穿过掩体之间的阴影。钢铁残骸、倒塌的塔柱、锈蚀的货架为她遮蔽天日,她的脚步悄无声息,就像她的过去一样不被人察觉。
“为了自由。”她低声回应,声音消散在破碎的轨道与雨声之中。
而队长霍瑞史在她的面前刚刚出掩体,准备穿过面前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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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望远镜的镜片之中。
巢都的轮廓在热浪与尘烟中扭曲起伏,仿佛一具将死巨兽在抽搐中慢慢熄灭它最后的生命。
如今燃烧的城市,高楼林立的上巢依旧挺立,但底层的钢筋与混凝土却已经在火焰与爆炸中支离破碎。
一幢曾是行政枢纽的高楼坍塌了一半,裸露的混凝土柱像断裂的骨骼,摇摇欲坠。可就在那层层残垣断壁的高层平台上,有一处光影交错的角落里,赫然摆着一张旧得掉漆的木桌。
在那张桌子后面,趴着一个老者。摩根领主此时面前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望远镜,这个望远镜继承了激光测距、电子计算机……
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行政夹克,颜色不合时宜,甚至还套了一件号称“标准军用”的防弹背心——明显是临时发的,尺寸不合。
他的身上披着一层由垃圾袋、破旧雨披、碎报纸和金属铝膜拼凑而成的伪装斗篷,像是一个从末日灾区里逃出来的野外生存者。
但他的姿势稳如磐石,双眼死死贴在一个笨重的非制冷型热成像望远镜后头,望远镜支在沙袋之上。
他并非战术专家、狙击手、或星界军军官——他是摩根,巢都的领主,也是这片地界“法理与名义上的管理人”。
巢都在燃烧,而他此刻躲在废墟中当观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