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8章 两害相权取其轻
夜凉如水，戚夫人的目光掠过陈平：“大人可想好了？”
“想好什么？”陈平随手扯过拂来的藤蔓，熟料藤蔓有刺，陈平瞬间撒开手，不觉皱眉。
“君子不器。”戚夫人缓缓开口：“反水不收，后悔无及，本宫不勉强。”
“夫人既许陈平侯位——”陈平敛去眼底的锋芒，勾唇一笑，挑衅地看向戚夫人：
“敢问封地于何处？”
戚夫人眸色微动，良久：“户牖。”
陈平闻言微微挑眉，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神色间并无太多波澜：
“户牖，乃陈平之桑梓，生于斯长于斯，往昔诸多回忆皆系于此。”
戚夫人抬眸，淡淡地瞥了陈平一眼，语气清冷道：
“期年之后，改封曲逆。”
此话一出，陈平神色微变，眸中讶色一闪而过，随即狐疑地看向戚夫人：“曲逆？”
戚夫人点头：“户牖乃陈大人之故园所在，奈何其地狭民稀，财赋微薄，实难配陈大人之功绩与才略。”
戚夫人语调舒缓，不疾不徐，玉指轻拨鬓边发丝，
“曲逆则不然，城郭高峻，市井繁华，辐辏之地，富甲一方。”
陈平眸色微动，面上却云淡风轻道：“既如此，为何要等一年？”
戚夫人微微一笑，朱唇轻起：“功勋不够，时机未到。”
“哈哈哈！”陈平闻言不觉失笑，旋即目光如隼，直视戚夫人，言辞间满是戏谑：
“依夫人所言，不出一载，陈平便能攒够功勋？”
戚夫人不动声色道：“是。”
陈平眉宇微挑，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方今天下晏宁，四海升平，兵戈不起，敢问夫人，功勋从何而来？”
“诸侯心思各异，貌合神离已久。臧涂之乱，不过是冰山一角，前车之鉴在前，却难阻人心之贪。”戚夫人说着看向陈平：
“今皇上召列侯入京，名为朝见，实则试探。此令一出，其心有异者，必然称病不朝，妄图隐匿行迹，规避圣上天威。
“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其不轨之心，皇上岂会毫无察觉？”
陈平眸色一深，目光如炬地看向戚夫人，戚夫人却挪开目光，神色淡然道：
“彼时，朝廷兴师问罪，出师有名，陈大人若能在其间运筹帷幄，协助陛下平定叛乱，整肃朝纲，那便是再造社稷之功。
这般功绩，曲逆之地，受之无愧。”
陈平低头凝视戚夫人，随后噙一抹笑意意味深长道：“夫人还真是令陈平意外。”
戚夫人闻言侧过身子，未做理会，手里的菊花不觉落地。
陈平见状，俯身将花捡起，目光流转间温柔与戏谑交织，随之眼底展开一抹妖冶，将花递至戚夫人近旁：“夫人的花。”
戚夫人抬眸，在瞧见陈平被藤蔓割破的掌心时不觉一愣，于是提醒道：
“大人的手受伤了。”
陈平却微微俯身，语带蛊惑道：“颜色如何？”
“做壁画可惜了。”
戚夫人从陈平手中接过菊花，置于花丛之上，似是不经意道：
“陈大人打算如何为蔡兼脱罪？”
陈平却是一笑：“置之死地而后生，夫人以为如何？”
戚夫人转身看一眼陈平，随即皱眉：“陈大人准备揭发蔡兼谋反？”
“不是陈平揭发。”陈平噙一抹笑意看向戚夫人：“是蔡兼自己揭发。”
“齐地有动向？”
戚夫人黛眉微蹙，目光狐疑地投向陈平，自魏解之事变故以来，她貌似并未听闻任何与其相关的消息 。
“有，但不明显。”陈平抬手再次牵过藤蔓，笑着将藤蔓上的刺一根根拔去，徒留花苞于指尖微颤：
“不过，陈平在皇上跟前稍稍夸大了些，便有了蔡兼揭发有功之说。”
说着陈平将去除尖刺的藤蔓递至戚夫人跟前，笑得意味深长：
“夫人可满意？”
戚夫人目光微怔，略过眼前的花朵看向陈平：“谋事地点呢，皇上不调查？”
“稷下学宫。”陈平看向戚夫人：“由陈平督办。”
“稷下学宫？”戚夫人一愣，如果自己没记错，此乃战国时齐国之学术圣地，自秦以来，早已荒废多时，遂面露疑惑之色，
“那稷下学宫荒废已久，魏人怎会在此谋事？”
“谋事乃陈平为蔡兼找的托词。”陈平俯身靠近戚夫人，语带蛊惑道：
“并无人在稷下学宫谋事。”
戚夫人听得怔住，满眼错愕地看向陈平，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魏人于齐地蛰伏已久，根基深厚，势力错综复杂。
自大汉初定，四海未宁，他们便心怀不轨，蠢蠢欲动，妄图乘乱而起，颠覆我大汉江山。
今魏解虽亡，但其余孽尚存，贼心不死，暗流仍在涌动。”陈平说着轻笑一声：
“陈平不过是点了把火，引蛇出洞罢了。”
“万一引不出来呢？”
陈平闻言一笑，眼底却闪过一丝阴鸷：“狱中死囚多的是，做实罪证即可。”
戚夫人眸光微动，没说什么。
“夫人可是觉得陈平狠毒？”陈平看向戚夫人，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手里的藤蔓被绕成了圈。
戚夫人看一眼陈平：“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当下魏人余孽隐匿暗处，对大汉江山而言，犹如芒刺在背，不除不快。
这些死囚本就罪无可恕，用他们引出奸佞，不费一兵一卒，一举两得。”
陈平闻言眸色一亮，语带试探道：“世人皆道陈平乃毒士，夫人以为如何？”
“世间之事，非黑即白者少，更多是在黑白之间周旋。若一味心慈手软，对敌人仁慈，便是对百姓残忍。
如今大汉初定，根基未稳，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戚夫人说着顿了顿，抬眸望向远处，
“魏人余孽谋划已久，若不趁此时将他们连根拔起，一旦他们羽翼丰满，揭竿而起，届时战火纷飞，生灵涂炭，吃苦的还是百姓。
陈大人未雨绸缪，解了百姓之苦，是善举，而非恶行。”
“夫人当真如此以为？”陈平一收眼底的试探，眸色难得的清澈起来。
“两害相权取其轻，陈大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令本宫敬服。”
戚夫人这话说得真切，因为她清楚记得《史记·陈丞相世家》中记载着陈平晚年对自己的评价：
“我多阴谋，是道家之所禁。吾世即废，亦已矣，终不能复起，以吾多阴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