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楚王府西厢房的飞檐之上。
回廊下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晕开的橘色光晕被夜色蚕食，只余几点飘忽的残红。
戚夫人立于廊下，月华倾泻如练，光影在她眉间流转，衬的眸子愈发幽深。
忽有墨香混着松香漫过廊下，对面男子负手缓步上前，行至三步开外，他执起广袖微微颔首，月光顺着他束发的羊脂玉冠流淌，在棱角分明的下颌处镀上一层柔光，恰似水墨画里晕染开的留白。
戚夫人默然伫立，看着对方凝眸不语，平启何时为此人所替，自己竟浑然不觉。
男子此时微扬下颌，眼底笑意漫出，连眉梢都染着不加掩饰的亲昵，广袖轻扬间已越过三步距离。
戚夫人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让开半步，随之看向男子：“你是何人？”
“阿懿可是伤人了？”男子神色微滞，随之笑着近前一步：“自定陶一别，已有数年未见，怎的眼下见了故人，阿懿倒比定陶的霜雪还冷三分？”
戚夫人狐疑地看向对方，眼底闪过一丝防备：“你唤我什么？”
“阿懿？小懿？”男子微微扬唇：“还是戚懿？”
戚夫人怔住，看着眼前的男子，记忆中自己并不认识此人，可他是如何识出自己身份的？
见戚夫人不说话，男子笑意愈甚：“阿懿当真不认得我了？怎得用如此奇怪的眼神看我？”
“你是谁？”
男子目色一窒，随之略展衣袖自顾自打量一番：“莫非我闭关苦修数载，竟出落得丰神更胜往昔，反叫阿懿认不得了？”
闭关苦修？戚夫人瞳孔微颤，指尖无意识蜷缩在广袖之中，记忆里似有什么闪过，戚夫人抬眸看向眼前男子：
“谢谦？”
男子仰头发出清越的长笑，随后缓步上前，墨玉般的眸子泛起涟漪：
“当年在戚府，阿懿分明唤我'子逊哥哥'，何时这般生分了？”
戚夫人默然良久，谢谦其人，不过姑母昔年口述一二，佩兰闲谈及之，自己并不了解。
自其奉命携子丑远赴郁州岛征募五百壮士开赴云梦泽后，便音书杳然，踪迹难寻，眼下突然出现在这里，着实另人始料未及。
想到这里，戚夫人于是看向谢谦：“平启呢？”
“他无碍。”谢谦笑道：“阿懿打算如何谢我？”
戚夫人看他一眼：“你是如何知晓我在这里的？”
谢谦唇角上扬，于是近前半步：“我去了成信侯府。”
戚夫人怔住，眼底闪过一丝狐疑：“佩兰告诉你的？”
谢谦微微一笑，墨色长衫在夜风里泛起涟漪，答语似裹挟着远山云雾：
“乾坤有秘，阴阳有藏，天机，不可说，不可说。”
戚夫人一窒，侧过身去。
“阿懿随我入山可好？”
谢谦突如其来的一句另戚夫人莫名其妙，于是转身看向谢谦，却不知该说什么。
“世人汲汲营营于功名利禄，反倒忘了青山本无价。”谢谦看着戚夫人：
“阿懿以为如何？”
戚夫人挪开目光：“山中日月清苦，岂是我等沾染俗世浊气之人所能消受的？”
谢谦微微一笑：“幼时读圣贤书，总想着匡扶社稷，可如今才明白，朝堂上的明争暗斗，比山林里的虎狼更可怕。”谢谦说着话锋一转：
“阿懿，还记得儿时我与你和触龙一起在书院后山埋下的那册《两仪逆命经 》吗？”
戚夫人眸色微动，没有回答，她不记得。
“此经以天地为炉，阴阳作炭。”谢谦忽然轻笑，声线却比崖间的松涛更凉，
“专取天脉者灵台精血为引，方能叩开九重天门。”
他忽然抬眼，目光穿透夜色直直撞进戚夫人眼底，
“你眉间紫炁东来，恰似《洛书》所载的紫微破军相——这万里山河，原是要你亲手翻覆的——”
话音未落，天边忽然滚过闷雷，戚夫人怔怔地抬眸，一时未能理解谢谦话中的意思。
谢谦眸色微窒，话到嘴边却未能出口，夜风裹挟着雨气掠过耳畔，谢谦再次开口：
“随我入山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