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一行人离开后,会议室骤然陷入一片沉寂,仿佛刚才的掌声和庄重的宣令都只是幻觉。
江夏依旧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无形的力量定住的雕像。
直到小刘秘书察觉到他状态不对,伸手轻轻扶住他的胳膊,将他引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他才像泄了气的皮球般,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然而,即便坐下了,他的目光也显得有些空洞,无意识地聚焦在地上砖缝的某一点,间或还会发出两声含义不明的、近乎傻气的“呵呵”低笑。
小刘秘书看着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沉甸甸的叹息。
庞国兴则完全沉浸在另一种情绪里,才不管这两人脸上的复杂表情。他手脚麻利地将江夏之前画的所有图纸,包括那份被视为“废稿”的A-10草图,全都仔细整理打包好。
然后,他宝贝似的捧着自己那本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翻一页,嘴角就不由自主地咧开,嘿嘿傻笑两声,再翻一页,又嘿嘿两声,仿佛捧着的不是笔记,而是通往某个神秘地方的藏宝图。
一时间,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一个茫然傻笑,一个沉重叹息,一个兴奋傻乐。
江夏这副模样,根源就在那份执行令的第三条::“为保障审计评估工作的顺利进行,授权你在执行此任命期间,有权查阅“东风113”项目所有相关档案、资料、账目;有权约谈项目原负责人及参与人员;有权根据工作需要,调用必要的辅助人员与资源。”
这短短几句话意味着什么?
简单粗暴地说,这就是一把“尚方宝剑”!不,甚至比“钦差大臣”更甚——“约谈”和“调用”这两个词后面,没有任何限定词!
这意味着,只要江夏认为是为了审计评估工作的“需要”,为了“顺利进行”,他几乎可以采取一切他认为必要且合理的措施。
这权力之大,范围之广,让他此刻的大脑都有些处理不过来,只剩下本能地、反复咀嚼着那毫无限制的措辞带来的巨大冲击波。
这还没完!
紧跟着那份赋予他巨大权力的执行令的,是另一份同样盖着鲜红大印的委任书:这还不算完,紧跟着执行令的就是一份委任书:
“‘一种基于数字化区域联防体系搭建的构想’项目正式执行,为保障项目的有序进行,现项目名更改为‘03’项目。……江夏同志任项目总负责人。”
相比较“执行令”,这个委任书显得相当的简洁,但,有些时候,越简洁,代表的东西越多……
庞国兴的傻笑声和小刘秘书的叹息,终于像隔着一层厚玻璃传进江夏的耳朵,将他从权力冲击的眩晕感中稍微拉回了一点现实。他用力眨了眨眼,又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眼前的茫然和耳中那嗡嗡的回响。不知是刚才宣读任命时的余音,还是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
“03项目……‘03项目’……” 他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崭新的代号,手指还敲击着椅子的扶手。
“嘶……大小姐最开始的项目名,是02项目吧,直到她发展到了工程后续阶段,才被称作596的……”
“诶,那01是什么来着?”
“哦,应该是,‘房山区’的那个玩意……”(这里放着我们首个重水型实验反应堆)
“诶?这个项目代号这么靠前的嘛?”
代号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另一个闸门,前期曾经思考过的关于数字化防空、雷达组网、信息共享、快速反应的庞大构想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逼迫着江夏差点又不自觉的进入理智化。
但,一想到执行令上的巨大权力,又硬生生的把这股感觉顶了回去。
“这么信任我嘛?但,该从何干起哪?诶,说了这么半天,我的职务到底是什么啊?扛着一个总设的名头闯天下嘛?”
“诶?上面怎么这么激进嘞,我真的不想和不认识的人打交道……”
江夏抱着有些发热的脑袋,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想想也是,目前小呆毛左手是“东风113”这个庞大而敏感项目的审计大权:
要去查阅那些可能涉及无数人和事的档案账目,要去“约谈”那些可能位高权重、经验丰富的前辈甚至领导,要去判断项目失败背后复杂的原因,甚至可能触及某些他不愿深想的“同床异梦”。
他懂技术,可他不懂人心,更不懂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这“尚方宝剑”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冰凉刺骨,他根本不知道第一剑该挥向哪里,又该如何挥下去才不至于伤及无辜或引火烧身。
右手是代号“03”的国家级尖端项目,这更是关乎未来防御格局的宏伟构想。作为总负责人,他不仅要拿出技术方案,还要组建团队、协调资源、管理进度、把控方向……
江夏回顾了一下自己来时的路,发现自己一直都在长辈的庇护下,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推演计算。
可现在,他需要领导别人,需要沟通协调,需要面对一个庞大系统的运作。光是想想如何搭建项目班子、如何分配任务、如何平衡各方诉求,就让他感到一阵头皮发麻的茫然。
“该……怎么做才能不辜负这一切?”
“啪啪啪……”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的声音,接着大老王从门口叹了个脑袋出来:“江夏!快,你要请的人来了,迎一迎!”
听着来人了,江夏有些快开锅的脑浆子总算松动了一下,他对方舟老师嘴里的“非他不可”好奇心也是蛮重的。
刚刚站起身,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就出现在了门口:“东西在哪?”
“你是怎么确定Fe?[Fe(cN)?]?可以作为解毒剂使用?要知道你手里的普鲁士蓝在十七世纪就被汉斯猫的颜料师发明了,我来之前查了文献,文献表明它仅仅是含立方晶格和氰基配位键,但未提及发现毒性!”
哟!专业知识糊脸啊,一直对别人使用这种精神攻击手段的小呆毛第一次享受到了这种待遇。
大老王尴尬一笑,打了个圆场:“这位是御园老师,原本……”
“我是药物所的!”御园老师有种莫名的愤怒,这让江夏有些不解。
“哈哈哈,小同志,别怪御园,他这也是急的。”大老王身后一位中年人接过话头:“小同志,你好,你可以叫我星瀚同志!”
说着,星瀚老师把御园老师牵到他身后,把御园挡了个严实。
“小同志,你有所不知啊。二机部在发展核工业的同时,就发现放射性核素进入人体引发癌症的危险日益增多……”
话还没说完,就被御园急冲冲打断:“老师!不能说明白的……”
“诶……这位小同志知道的不比你少!有些事,还是要搞搞清楚,带着情绪上实验台可是大忌!忘了我教你的第一课嘛?”
“是!”
每个师父面对着自己的乖徒弟都有一种天然的威压。只不过江夏看得出来,这是星瀚老师对御园的回护。
这种回护李长福也不知道干了多少次,只不过那什么都是面对更上一级的领导才这样。
嗯?难道我在星瀚老师的眼里也是上级了嘛?
后知后觉的江夏才发现这一点。